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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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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巴黎迎来了寒冷漫长的阴郁雨季。

梅塞苔丝来找他道别挑选在一个阴郁午后,彼时距离德?莫尔塞夫伯爵自杀身亡刚好十五天。

梅塞苔丝?埃雷拉女士来到基督山伯爵居住的府邸,她早已换下绸缎面料的鲜艳礼服,连带那些个累赘的裙撑全部典卖、捐献了出去。

于是基督山伯爵——即埃德蒙?唐戴斯此刻所见的梅塞苔丝?埃雷拉女士:她穿着棉麻质地的黑色直筒窄身长裙,配着同色长靴,套一件黑色羊毛上装。原先以宝石佩饰束于脑后的贵妇发髻被解开,只拿一条白丝带重新绑上那头浓密蓬松的乌黑长发,头戴一顶天蓝色宽檐帽,帽上别一朵白色绢花。

是时下常见的,富裕家庭为教育女儿而雇佣的家庭教师们的常见打扮。

“我来是为向您道谢,亦是要同您说一声告别。”梅塞苔丝?埃雷拉温和微笑,任凭基督山伯爵动作轻缓地为她摘下礼帽,她没有跟随伯爵的指引而坐过去椅子上,只是拉开百叶窗,安静注视着玻璃窗外移栽的那株三球悬铃木。

“您要去到何处呢?从今往后,我所寄给您的信件总该有个填上地址能漂流寻找到的地方。”

“我不想继续呆在巴黎,也不想返回马赛。”窗外一滴一滴开始降下清澈冰冷的雨滴,梅塞苔丝推开玻璃窗,冷风随细雨吹卷着她的头发。

“巴黎的秋天太冷了,我想去南方看看。尼斯、南特、波尔多,总有一处能让我定居下来,度过往后的生涯。若是您想寄信给我,等阿尔贝从战场回来,询问他吧。”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谁知道呢?伯爵先生,倘若天主乐意安排,我们当然能再见面。”梅塞苔丝仍然站在窗边,不去看身后男人是怎样的一副面容神色,逃避永远是个能使心情轻松快活的好办法。

“可我们才相处了多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们总共见过几次面?三天?五天?不会再多了。”

“是啊,三天、五天,颠覆了我二十来年的生活,令我重新挣脱束缚、逃离枷锁。”梅塞苔丝痛苦地眨了眨眼,她宛如一个窒息者,嗅不到随着细雨而扑来的青草、树叶、泥土等等混合的清新空气。

“至少——”伯爵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巧提箱,他说道:“您应当带上二十四年前,我为了您——我的未婚妻,埃德蒙?唐戴斯为您攒下的一百五十枚金路易,作为旅途路上的盘缠吧?”

梅塞苔丝转过身,她从伯爵手里接过沉甸甸的提箱,像是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般问道:“您既然把这一百五十枚金路易交给我,是否我有完全自由处理它、处理作为梅塞苔丝?埃雷拉女士名下财产的分配自主权?”

“当然。”基督山点头,他似乎猜测到这位善良的姑娘要说些什么。

“那么,伯爵先生,我最后拜托您一件事情——”提箱重新交回伯爵手中,梅塞苔丝轻快说道:“请您派遣人今日、或明日到德?莫尔塞夫伯爵府上,将它交给一位母亲病情已有好转,却为往后生计和回去伦敦家乡的路费而忧愁的姑娘。她的名字是玛蒂尔达?简?爱德华兹,身形矮小,棕褐色短发,海蓝色眼睛。不必有所隐瞒,直接说:‘这是梅塞苔丝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往后再过多年,得天主垂怜,说不准有一日你我能在伦敦街头再次相见!’还有,烦请嘱咐她拿着加上我赠予的剩余钱财,去上女子学校、或学一门得以谋生的技艺,我会永远祝福她。”

雨珠通过那扇未来得及关严的玻璃窗随风吹而撞碎在大理石质地的灰纹窗沿上,梅塞苔丝含笑望着面带不舍之色的基督山伯爵,“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或许,您愿意撑把伞送送我么?”

室外的雨势算不得小,穿窄裙长靴的梅塞苔丝与黑色正装的基督山伯爵同撑一把伞下,踏着长靴的梅塞苔丝走起路来似乎要比身边的伯爵更加坚决稳当。

——她不会回头了,再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清楚这个想法后,基督山扬起一张苍白的笑脸,已经将过去完全割舍掉的梅塞苔丝、自由的梅塞苔丝,除却阿尔贝——她的孩子,那个投身北非战地硝烟里的漂亮年轻人之外,梅塞苔丝不会再为任何人停驻脚步。

将要启程去往法国南部的马车停在基督山伯爵府邸门前。

基督山遵循礼节,为她先一步拉开马车门,他瞧见车厢里静静躺着一只皮质提箱——便是如今梅塞苔丝的全部家当。

梅塞苔丝快步迈进了车厢,车门一旁基督山仍在伫立着,他紧紧攥住车厢门把手,又问一遍:“您想好定居在哪个城市了吗?”

她望着埃德蒙?唐戴斯这张仍如昔日俊朗的面容,认认真真一遍一遍仔细观瞧,似乎是要连带那微微皱起的眉毛、眼睑生长的睫毛和眼角眉梢微笑时隐约可见的一两道儒雅细纹都印刻在脑海里,自此永生难忘。

不久时候,梅塞苔丝轻声回答:“南特。伯爵先生,我将去往南特。”

基督山将手里那把黑色绸面灰色玛瑙柄的长柄雨伞合上,他递到车厢内里梅塞苔丝身前,“也许南特同样是雨天呢?请您接受吧,梅塞苔丝小姐,这是埃德蒙赠给您的临别礼物。”

“感谢您,伯爵先生,那么……再见了,埃德蒙。”

“再见!梅塞苔丝!”寒冷雨幕中基督山关上车厢门,冷雨顺着他的头发、他的面颊温顺淌流,接连不断,雨水打湿了那身名贵正装,他未挪动一步,仍然紧攥起拳头,仿佛那铁制车厢门把手的触感还在手心残留。

梅塞苔丝两眼正视前方,她不敢透过车厢门玻璃去观察伯爵的脸色,也许埃德蒙会不舍得、也许雨幕中埃德蒙流泪了,可是——

梅塞苔丝满心悲哀地想着,她与埃德蒙的命运,早就在二十四年前注定要两相分别了。巴黎也好、马赛也罢,所有能唤醒她痛苦回忆的地方梅塞苔丝只想赶快逃离。巴黎莫尔塞夫伯爵府和马赛加泰罗尼亚村是何其相似,她来时去时脚步匆匆,只带着一提箱的轻简行囊。

马车驶入香榭丽舍大道的拐角,直到那影子再望不见,基督山才拂了把脸上的雨水,失魂落魄拖着灌满沉铅的双腿转回府门。

巴蒂斯坦为伯爵送来需要更换的干燥衣裳,下退时他领命带上装满一百五十枚金路易的提箱,要即刻出发送到德?莫尔塞夫伯爵府上,给一位名叫玛蒂尔达?简?爱德华兹的佣人姑娘。

开门时他注意到门边的衣帽架,那里挂着一顶天蓝色宽檐女帽,上边用珍珠别针别了一朵白山茶绢花。巴蒂斯塔向伯爵询问:“那位伯爵夫人的帽子忘在这里,需要我一同带过去吗?”

“没必要了。”隔着东方样式绘画梅花白鹤的云母屏风,伯爵极尽其悲哀地叹气一声,“梅塞苔丝已经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马车出离了香榭丽舍大道转向南边一条宽阔道路,披着雨衣的马车夫隔着车厢木板朝那位仪态优雅高贵的夫人问道:“您是要继续去往波尔多呢?还是转道南特?”

“波尔多,依然是波尔多,先生。”梅塞苔丝端坐车厢内,她背靠车厢坚硬的木板,手里仍然握着那把黑色长柄伞。临行前她觉察到基督山那仍然活泛的爱恋情感,她感到无措,她骗了他。梅塞苔丝要去的城市从来不是南特,她前来道别时就已经决定了要去波尔多。

永别了,埃德蒙!

梅塞苔丝痛苦想着,就在同一时刻,基督山端详着衣帽架上那顶天蓝色宽檐女帽——

再见,梅塞苔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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