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昭大踏步走进来，周身气压低沉，如凛冽寒冬。
他额头微微渗出汗，一身玄衣负手背光站立，风从门口涌入，卷起他的衣袖，他居高临下地瞥过有些狼狈地柳江和鹿氏，视线最后落在柳沁身上。
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眉峰微皱，柳沁没来由地想起阳春三月，被风掠过的清浅池水。
柳沁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木棍子，衣衫在争斗中被扯破了，口脂也不知被谁抹开，在脸颊处划下一道红痕。
青丝凌乱地散落下来，掩着少女的容颜。
她仰头，怔怔地看着隋昭。
时间似乎被按下停止键，柳沁能看见光晕，看见空气中浮着的细小灰尘，还有隋昭朝她伸出的手。
她心头微颤，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隋昭的温度随着手掌传向柳沁冰冷的手心，柳沁终于有了实感，被隋昭一把拉起护在身后。
“本王来迟了。”
隋昭放轻了声音，柳沁忽然鼻子一酸。
她慌忙低下头去不想被人看见眼角的泪，下一瞬，面前却出现了一块方帕。
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松叶香，柳沁捏着帕子一角，快速抹去眼泪，可没想到怎么也抹不完。
真丢脸，柳沁想。
鹿氏和柳江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隋昭。
“这位大人……”鹿氏欺软怕硬惯了，斟酌着开口。
“见到摄政王还不跪下行礼！”
临风冷呵一声，长剑出鞘，泠泠作响。
柳江被这剑光吓得直哆嗦，腿一软跪了下去，“见……见过摄政王。”
鹿氏不可置信地看向隋昭身后的柳沁，“怎……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和摄政王有关系？”
“你少说两句吧！”柳江用力拽了下鹿氏的衣袖，“跪下！”
“翠微，刚刚发生了什么。”隋昭平静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二人，挥手让临风守在门口。
翠微紧紧握着柳沁的手，“回王爷，他们前几日便来找小姐闹，想要回书坊占为己有，还拿我的卖身契威胁小姐。”
“不止如此，鹿氏还扬言把小姐嫁给了庄老爷做妾。”芳姨端着手，语气里尽是心疼，“这书坊是小姐一手带起来的，柳老爷那五千两的债都是小姐还的……”
“芳姨，别说了。”柳沁轻声制止。
鹿氏早就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她怎么会想到，柳沁会和当朝摄政王扯上关系。她紧紧捏着衣角，手心全是汗，开口时已没了方才的气焰。
“王……王爷…….这都是误会，误会。”鹿氏讪笑着开口，“我是她娘亲，又怎么会起了害她的心思。”
“噢？”隋昭一挑眉，“误会？”
“那宋家的亲事也是误会？”
鹿氏尴尬地低下头，“这不也没成嘛……”
“若不是本王从宋一手上救下她，你们以为她今天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隋昭忽然呵道，“你们简直枉为父母，女儿的婚事在你们眼中不过是利益交换，全然不顾她的死活！”
书坊寂静无声，鹿氏哭哭啼啼地开口，“王爷，我们也尽了父母的本分，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再说了，自古以来哪有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的，那不是都是男人主持营生吗……”鹿氏越说越觉得委屈，柳江急吼吼地拉了她一下。
“你把嘴闭上！王爷面前你说什么胡话呢！”
“你又有何资格来说她？”隋昭冷冷道，“本王告诉你，日后柳沁是柳沁，同你们柳家再无关系！”
“胆敢再来威胁她，哪只脚迈进书坊，本王就先砍了他哪只脚。”
隋昭微微俯身，看向额头冒汗的柳江，“你可听清楚了？”
柳江牙齿上下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听……听清楚了。”
“正好王爷在这，你们便把欠我的都结清吧。”柳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把对赌协议还有借据递给隋昭。
“王爷，他可欠我不少东西。”
随即柳沁蹲下身子，视线同二人平行。她嘴角扬起笑，朝柳江伸手。
“爹爹，书坊和柳府的地契。”
“记得让你夫人把翠微的卖身契也给我。”柳沁余光瞥了眼瘫在地上的鹿氏，轻笑一声。
“噢对了，还有五千两。”
柳江愣了几秒，“沁儿……不是说好……”
“我改主意了。”柳沁笑眯眯地起身，“还不起的话，就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来还吧。”
*
“哎哟，疼疼疼。”
隔间里，柳沁被翠微按着上药，那药粉一接触伤口就痛得让她嚎叫，挣扎着要躲。
“小姐，这药必须得上。”翠微拿着药瓶直叹气，“不然日后留疤了可不好。”
柳沁被疼得龇牙咧嘴，“上次王爷给的那药呢，那药不疼，你给我涂那个。”
翠微手一顿，无奈道：“小姐你忘了，那药被你放在布包里，前几日当成杂物丢掉了。”
“御赐之物都敢丢，胆子真大啊。”隋昭的声音幽幽传来，柳沁被吓得一个机灵，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王爷。”翠微连忙行了个礼，隋昭从翠微手上接过药罐，柳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去忙吧。”隋昭吩咐道，翠微低头应下，端着手退了出去。
柳沁干笑两声，“王爷今日怎会突然赶……”
“坐好。”
隋昭打开手中的小药瓶，倒出些白色粉末在手心稍稍抹开，用指尖沾了些，轻柔地抹在柳沁的伤口上。
柳沁这回可不敢躲了，老老实实仰着头。伤口处传来一阵痛，柳沁痛苦地皱着眉，嘴里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本王刚回京，就听说了柳家的事。”隋昭将小药瓶放到桌上，叹了口气。
“因为有宋家作为前车之鉴，所以这次便直接赶过来了，没想到还真是......”
隋昭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声音中也染上一丝不悦，“他们竟完全不顾念你的感受，实在可恶。”
柳沁赶忙调出热搜榜单，果不其然，与自己相关的词条正在逐步攀升。
【爆】摄政王
【热】柳沁爹娘上门闹事
【热】风花雪月杂志
柳沁忙不迭点进和自己名字挂钩的那个词条。
[听说了吗，柳老爷在朝柳老板要回书坊呢！]
[路过的时候看见了，不过后来大门就关上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天，那可是五千两啊，全是柳沁替她爹还的！柳江和他夫人哪来脸面来要的。]
[街上可都传遍了，我看八成是那鹿氏撺掇柳江，见到柳姑娘赚钱发财眼红呢！]
[拉倒吧，这几日鹿氏找人说了多少柳沁的闲话，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柳沁嘀咕着，她也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所以他们每次来闹事，柳沁都会让唐忠他们先去把门关上，没想到鹿氏倒是先把消息传遍了。
柳沁无奈地摇摇头，刚要点进隋昭那条热搜，忽地对上隋昭的视线。
“怎么了？”隋昭以为柳沁还因为刚刚那事害怕，旋即放缓了声音，“庄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玉树去解决了。”
柳沁回过神，“有劳王爷了。”
隋昭没说话，似是看了柳沁良久，才转身坐下。
“你同儿时，真是不一样了。”
“罢了，日后你便好好当你的柳老板，有人犯事你就把王府的令牌给他。”隋昭淡淡道，“令牌先前本王给翠微了，今日起你便随身带着吧。”
柳沁心头微动，她今日怎么没想到拿令牌来吓吓柳江和鹿氏？
隋昭说得不错，随身带着令牌，相当于有了摄政王的庇护。借摄政王的名义来避免祸端，对于她这种多灾多难的体质是个好选择。
毕竟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上动他都要忌惮三分......有摄政王的威名在，她办事也方便些。
“好。”柳沁点头应下，失笑道：“我这算不算狗仗人势？”
隋昭睨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可王爷，你的令牌不好看，不好搭裙子。”柳沁坏笑道，“有没有好看些的款式？”
*
接下来几日，柳沁呆在书坊里，不知是不是借了柳江闹事的热度，柳沁落得个可怜人的称号，连带着书坊的销售额都翻了翻。
柳沁摸摸脸上的伤，后来隋昭又让临风来送了药，疤痕淡了许多，想必过几日便能彻底消失。
今早翠微带着一屉包子回来，说是庄家出事了，一番打听才知，原是庄家被盘查，这几年竟是贪了不少银子。
庄老爷女婿官职被罢免，这些年被庄老爷祸害的姑娘纷纷发声，在衙门前击鼓鸣冤。
失了保护伞的庄老爷锒铛入狱，等候发落。
柳江这回也是真怕了，把两张地契交给柳沁，浑身上下凑出两百两，颤颤巍巍地递给她，哀求她宽限时日。
鹿氏语气里还是藏有不甘，却忌惮柳沁背后的隋昭，不敢再生事端。
柳沁满意地点点头，又让唐忠重新起草了份借据，让柳江和鹿氏签字画押。
其实柳江的借据，早在柳沁还完五千两的时候就被刀疤男销毁了，前几日柳沁拿出来那张，不过是她伪造的。
她的目的也不过是吓吓柳江，让他老老实实交出地契，别再打书坊的主意。
既然柳江颠倒黑白，她便不做这好心人。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那可是五千两。
柳江和鹿氏满面愁容地走了，柳沁看着借据心生愉悦，眼前忽然出现了块白玉佩。
“柳小姐，这个款式，你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