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岳很快打消了自我怀疑。

并不是所有的摇滚乐队都只有一个主唱，人尽皆知的披头士就是例外。

与其妒忌别人的天分，不如好好完成手头的作品。他并不只有主唱这一个身份。

在学长邓鸣的奔走之下，曜石乐队已经拿到了校外第一场商演的邀请函。

作为音乐节全场唯一的高中生乐队，当下所有人都秉着一股必须要好好展现的傲气，在练习时格外发狠。

姜岳喜欢这样的气氛，现在作为主音吉他的他，能够在solo环节更尽情地展示自己的即兴能力，更投入地沉浸在旋律当中，暂时的身份转换，并未改变他作为乐队核心的事实。

毋宁说，在抛开人声演唱之后，整个乐队的合作变得更加纯粹，在这一段时间的密集练习中，每个人都有不小的进步。

但随之带来的，却是贺浔完全无法融入的忙乱无措。

所有人热情高涨，只跟过伴奏演唱的贺浔，总是在极力还原每一个咬字，过分一板一眼的姿态，显然与整个团体的氛围背道而驰。

有想法加入乐队的所有人，包括尚在乐队外围、从没有登台机会的周凯浩在内，每个人的个性都十分突出。这跟姜岳通过各种电视节目、纪录片和电影了解的摇滚乐队如出一辙。

虽然大家都身处校园，人人都要扮演循规蹈矩的高中生角色，但似乎越是如此，在乐队投入表演的当下，大家原本的样子就更加敞露无遗。

于此之中，贺浔的表现是格格不入的拘束。

比起演唱实力的提升，似乎令贺浔融入当前的氛围，才是自己应该尽快着手的关键所在。

“明天有空吗？”

练习在两个小时以后结束，成员们像是只在黑暗中活动的精怪，一被路灯发出的光亮触及，都敛起了不久前还在疯狂舞弄的长爪獠牙。

贺浔看上去终于不再僵硬，姜岳觉得有点好笑，他没有克制笑声，但语调仍然平淡：“再多习惯一阵子就好了。”

贺浔点点头，虽然个子跟姜岳一般高，但这个时候的他，在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给了姜岳一种近乎奇妙的乖巧感。

回忆起来，贺浔的确很听他的话，虽然表情总是很冷漠，让他稍有多言，就会微微担心对方是否会不耐烦，可是相处完一整周，别说争吵，至此两人尚且没有一段像样的对话。

很多时候，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贺浔都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应答。

他一度以为，对方是极孤傲的个性，这些天来自己直言不讳地指出对方演唱时的瑕疵，虽然嘴上没有抱怨，但既然自尊心极强，心里多多少少会积累不快。

但很令姜岳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在漫长的林荫道上并行许久，贺浔安静得仿佛一只尾随在他身后的猫，隐约连脚步声也刻意收敛了，无法给他一种与人同行的实感。

哪怕是猫，跟着走了半天，得不到想要的投喂，总归还是要叫一声的。

他没忍住先开了口：“就咱们俩住校，好巧。”

“嗯。”

贺浔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后续的回应。

或许只是怕生？姜岳往简单了想，口吻不自觉软和下来：“高中生活怎么样，还适应吗？”

每天排满的日程，时刻不得空闲的忙碌——这是他的感触，他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这样的问题，一定会引起贺浔的共鸣。

“适应。”

贺浔的回答太过言简意赅，几乎是在刻意避让他的预期而行。

“有以前的同学来这边吗？”

姜岳想当然地以为，既然周末住校，贺浔的家肯定在A市以外。

他自己就是特例，却没想到贺浔跟他一样，“有很多，我初中是十二中的。”

“那真不巧，我是江安的，15路再走两站就到了。”

他的潜台词是说，如果初中就开始玩音乐，他跟对方肯定更早就认识了，但当下的安静过分直白地暗示他，他不能指望贺浔顺着自己的诱导接话。

如果换了其他人，这样屡次莫名出现空缺的对话，多少会让他心生恼火。

然而对方太安静了，就算对话并不顺利，眼前的气氛仍然十分和谐，根本没有能够让他措手的破绽。

他们止步于宿舍楼前。

“我在2号楼，先走一步了？”

如果不是他主动开口，以贺浔的性格，大抵根本不会有一个像样的告别。

挥着手的瞬间，姜岳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岁，种种想要拉进关系的举动，都显得刻意而幼稚。

可是在微微黯淡的星辰和轻抚而来的晚风中，少年也用带着稚气的微笑同他挥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姜岳忽而生出了一个让自己不禁脸红的想法——

贺浔在向他道谢，感谢他们因音乐结识的缘分。

·

“那个小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有他的表演？”

蒋欣悦冷不丁地转过头来，让正在奋笔疾书的周凯浩浑身一颤。

这个反应直逗得蒋欣悦大笑不止，“你都跟我认识多久了？怎么有时候见到我，总跟光天化日见到鬼了似的？”

“没看我忙着呢？大学霸，你行行好，别耽搁学渣我艰苦求生。”

周凯浩忍住回嘴的冲动，一想到那天蒋欣悦为了拦住他，连“归纳法”都用上了，立时攒了一肚子的“槽”稿，就怕憋不住一口气捅出来，彻底断了这一整周的生路。

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前的休息时间，周凯浩终于交上了最后一份作业，因为死里逃生的侥幸，正准备冲出教室，在走廊里高歌昨天新听的日漫片头曲，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蒋欣悦扯住了脖子后面的衣领。

“大忙人，现在忙完了？那个学弟在你们乐队表现咋样，你还没说呢？”

周凯浩实在想不到，蒋欣悦会对曜石乐队的事情如此关心，虽然蒋欣悦跟他很直白地说过，对姜岳有好感，但一整年下来，蒋欣悦跟年级里那些活跃于传递情书的女生相比，实在冷淡得太多，除了去过几次现场演出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追”的举动。

为什么以前那么多好机会不把握，到了现在才想起来利用自己套近乎？

周凯浩短时内只能找到一个解释：蒋欣悦想要追新来的贺浔。

想到这里，他忽而感到脑袋里什么东西破碎了，一下子全世界颠倒过来，连太阳也要反过来围着地球转。

蒋欣悦当初是多么笃定地对他说过，自己最讨厌不求上进的非主流装逼男。

虽然当初他对贺浔十分欣赏，可是相处了将近一个月，对方在自己面前仍然冷冷淡淡，虽然那天犯浑有他自己的原因，可他向来相信自己拉拢人的本事，自问这么多天来，没稍作殷勤讨好的跑腿事，支话筒、搭谱架……只要他看到能搭手的，就没有一件落下的，凭什么他一个元老人物要对新来的学弟低三下四？

能够回答他的理由，就是贺浔个性差劲，仗着酷哥人设糟践别人，与蒋欣悦说的非主流装逼男完全吻合！

“哎，大学霸，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最讨厌的那个……不可理喻，实在不可理喻……”

蒋欣悦搞不懂周凯浩哪里学来的语重心长，像极了他自己最讨厌的老杨。

“你又瞎叽歪什么呢？我只是看你们队长教得认真，想知道现在那个学弟学成什么样了，这周末的江城音乐节能不能上台。”

周凯浩如梦初醒，扬起手来就是给自己的后脑勺重重一拍，“你提醒我了，昨晚姜哥让我给他拿的U盘我还没给他。”

蒋欣悦想说自己要不一起去，可是等到周凯浩跑到走廊另一头，她也没能下定决心。

她在初中的时候学过两个月的吉他，种种原因放弃了，她一直很想找个契机拾起来。

能让蒋欣悦放弃的事情并不多，学习、长跑、班干部……按着父母说的，能做到最好的，她都尽己所能做到最好，可是做到最好的感觉，现在好像只剩下精疲力竭。

她无法确定，拿起吉他究竟是一项消遣，还是一项新增的负担。

所以她想向姜岳咨询，问问他这么多年来是如何平衡爱好跟学习之间的关系的。

她对自己的认识跟其他人印象里的她大不相同，像周凯浩就是其中的典型，以为她维持现在的年级排名轻而易举，每天都过得轻松自在。

她究竟自不自在，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