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州的戏份拍完之后，时俨有两天的空闲。

路人甲本来做好了时俨在家宅两天的准备，却见她一刻也没耽误地买了张机票，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

“你去金鱼岛做什么？”

“休假。”

这两个字仿佛给了路人甲当头一棒槌，实在是时俨的日常生活太没有悬念，休假这件事听起来简直像外星语。

从容州到金鱼岛一天只有两趟航班，时俨买了清晨七点五十的班次，下飞机时还不到十点。

金鱼岛是一座临海半岛，不同于容州的凉意，这个时节的空气中还透着温暖气息。

下飞机后，时俨打了辆车，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了靠海的一处酒店。

她定了间房，把行李放进房间后就出了酒店。沿着酒店外的马路走了一会，转进了一个小公园，又走了一会后，海浪声传入耳朵。

“你要去哪儿？”路人甲看时俨这熟门熟路的姿态，明显不是第一次来。

“去海边。”

穿过小公园后是一片无人的岩石地带。脚下的石头未经雕磨，被海水冲刷得崎岖不平。

“你怎么喜欢挑不寻常的路走？”

在路人甲发出感叹时，时俨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海边最高的一块岩石，然后坐了下来。

海风温柔而惬意，海浪声好像掩盖了其他所有声息。

地理学上分近海和远洋，可时俨觉得眼前的近海已经足够无边无际。

海面平静，风起的波浪以一种无休无止的姿态涌向岸边，撞上坚硬的岩石，碎成微小的水波后又退却。

“这个海……”路人甲的声音含着两分惊叹，“跟我身边的海很像。”

“海不都是这样么？”

时俨虽然发呆似地看海，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样。你等我一下。”路人甲说。

时俨不以为意。

她也知道海并不全都一样，不过此时她懒得去分辨，也懒得好奇，所以选了一种最普通的回应方式。

没过一会，路人甲说：“你坐着的这块岩石，现在就在我脚下。”

他的语气信誓旦旦，不像在开玩笑。

时俨：“哦？那你去这块石头左边看看，那里应该有个刻字。”

路人甲按时俨所说在岩石上找了一圈，连半个字都没找到。

时俨：“你看吧，只是差不多的岩石而已。”

路人甲问：“那你要在这边坐到什么时候？你这样一动不动很没意思。”

平常情况下路人甲如果对时俨的生活方式提出质疑，时俨大多爱答不理，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今天她依然没有理会路人甲，也没有再坐着看海，而是一把跳下岩石。

岩石离地起码有两米高，得亏下面是柔软的沙地，时俨摔了个膝盖和两手着地后，无所谓地拍拍身上的沙站了起来。

路人甲突然觉得肃然起敬。

他看不到时俨的动作，但视觉变化能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时俨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太奇怪了。

你根本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这两米的高度，他跳下去都得犹豫一秒，她却眼睛都不眨地就下去了。

而且，好端端的，跳岩石干什么？

时俨沿着海边走了一会，捡到了一个纯白的贝壳，端详一会后用力地将它扔向了海里。

“路人甲。”她叫了他一声。

“嗯？”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啊。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没有别的愿望了吗？”

“我困在这里，什么愿望都是白搭。等我自由了，再告诉你我有没有其他愿望吧。”

“那你知道我的愿望吗？”

“你有愿望？我看你的状态跟个出家人差不多，清心寡欲。”

“作为人当然会有愿望。”

“你想长命百岁？”路人甲随口一说。

每天早睡早起的，除了想长命百岁，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想。”时俨说，“我想在海边买个房子，一个人活到一百岁。一年不多，一年不少。”

“为什么这么精确？你有强迫症？”

“因为百岁吉祥。”

“什么歪理。你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子？”

时俨伸出手，数了几根手指，说：“以我现在存钱的速度，大概要到106岁才能存够买房子的钱。”

“你……不然换个愿望吧。”路人甲真心建议。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从时俨问他的愿望开始，路人甲就感觉到她说话的语调非同寻常，绝不是平常那种语气淡淡，“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会按住你”的风格。

她好像在诉说一个从未告知别人的秘密。

轻声，珍重。

知道不能实现，又依然相信着这个愿望。

好像那真是她一生所求。

路人甲的心里涌动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忍不住说：“那我给你买吧，你不用奋斗到106岁。”

时俨笑了笑，“好啊。那这个虚幻的承诺就是我今天的生日礼物了。”

“你过生日？”

“嗯。”

“你过生日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给我准备礼物吗？”

“我……”路人甲思考五秒，得出答案，“我现在能力有限，只能送你‘一日安静券’了。”

可时俨不吃这一套，“你是小孩子吗？喜欢这种幼稚把戏。”

“这明明很实用，而且，为什么我的承诺虚幻？你不相信我？”

时俨耸了耸鼻尖，语气变得轻快，“你自己现在都是个幻影，让我怎么相信你？”

路人甲没法反驳。

他站在岩石上，望了望脚下，也跳了下去。

大概他本身就擅长运动，跳下去的一瞬间身体本能启动，轻松就落了地。

“我不骗人。”他说。

“我不骗人”这句话没法验证真假，时俨决定把它当成一个永远有希望的承诺。

因为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即使这个希望永远不来，她也感到一丝开心。

“好啊，我相信你。”她以开心的语调回应了这句话，“我本来想坐船去临近的小岛逛逛的，现在改主意了，我们先去吃蛋糕吧。”

酒店附近恰好有一家甜品店，地图显示距离2.5公里。

时俨在路边扫了个共享单车，跟着导航往甜品店去。

是个很常见的连锁品牌。店面不大，玻璃橱窗内展示着各种各样的蛋糕模型。

时俨翻着蛋糕清单，问了一声路人甲：“你想吃什么蛋糕？”

“你决定。”

时俨指着一款绿色的没有什么特别装饰的蛋糕，问营业员：“这个是抹茶味的么？”

“是抹茶味的，这一款奶油是动物奶油。”营业员微笑着回她。

时俨看中了蛋糕里的芝士夹心和丰厚的奶油，但抹茶味她不喜欢，“奶油可以做别的味道吗？”

“可以换成苹果或者柚子味。”

“那就苹果吧。”

苹果虽然不太好吃，苹果味的东西她却挺喜欢，是一种好似新鲜的树木一样清甜又清香的味道。

“好，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来取了。”营业员说。

时俨在店里又看了看，买了个芒果布丁，想起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个小花园，就过去坐了坐。

“你好像很喜欢甜食。”路人甲看着眼前又Q又滑的布丁，觉得糖分都快浸了出来。

“喜欢啊。你不知道吃甜食会使人快乐么？”

时俨咬了一口，圆圆的布丁上陷进去了两颗门牙痕迹。

她的牙齿有点像兔牙，笑的时候会添几许可爱。

“你不怕胖？”

“还好，我不是易胖体质。”

“甜吗？”

“甜。”时俨把布丁拿得离眼睛远了点，特地展示的意思，“可惜你吃不到。”

说完之后撇撇嘴，一口吞。

路人甲没见过她这种幼稚情态，只轻轻哼了一声。

时俨又问：“生日餐想吃什么？”

路人甲：“我又吃不到。”

时俨：“要是哪天味觉也能共享，可以带你去吃个够。”

路人甲模仿她的语气：“还好，我觉得我不贪食。”

取蛋糕的时候，营业员问要多少数字的蜡烛，时俨说：“26”。

她挑了家离得近的餐厅，打包了一份素面。

路人甲问她：“过生日不直接在外面吃么？”

时俨不赞同：“生日应该在家里吃饭。”

“可你住的是酒店，也不是你家。话说，你为什么来金鱼岛来过生日？”

“我不是说了么？过来许愿。”

时俨住的酒店环境很好，房间有个大落地窗，一拉开窗帘就能看见远处的海，碧蓝碧蓝的，像一面一尘不染的镜子。

她把房间里的小桌子挪到落地窗前，面和蛋糕都摆上去。

换了奶油后，绿色的蛋糕变成了浅金色，装在透明的塑封盒子里，露出了一圈装饰的奶油花纹。

时俨插上两根蜡烛，又把窗帘拉上，关掉了房间的灯。

在暗淡的房间内，蜡烛的火光微弱又热烈。

时俨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电视剧拍摄顺利。”

“第二个愿望，希望长命百岁。”

第三个愿望需要在心里默念，时俨想，如果她已经有了一个虚幻的承诺，不如再许一个虚幻的愿望。

“第三个愿望，希望路人甲能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愿望完毕，时俨睁眼，吹灭了蜡烛。

在听到第二个愿望时，路人甲共享着时俨眼前的黑暗，忽然察觉了一件早该察觉的事。

说着生日该在家里吃饭的人，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别的地方一个人过生日？

他在时俨身边这些日子，好像从没见过她跟家人联系过。

路人甲直觉这个疑问不该问，至少不应该在今天问。

他在拉开窗帘透进来的天光中，对时俨说：“时俨，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