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哽…晓华姐……呜”

只闻隐约哭哭咽咽从这堵墙背面传来，但不真切。玄姬竖起耳朵，提着神去听，还是不行。无奈，她只得起身来到墙边，侧耳贴在墙壁上，果然，清晰多了。

“呜…晓华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逃的，我真的不想逃的，呜…哽…我害怕啊，晓华姐，我害怕，呜……”

娇娇柔柔，是个姑娘。这姑娘一边哭一边说，说得话没有哭的音多，哽哽咽咽，口齿却很清晰。

只是她哭诉的那个人明显不会怜香惜玉。“闭嘴，此事成功就是空涯顶大功德一件，即便是死，空涯顶上下也不会忘了我们。这一次我不会告诉紫荆姑姑，你勿一而再再而三犯错，你难道想害死大家吗？六剑诛邪阵缺一不可，你不要忘记紫荆姑姑的话！”

应该是那个叫晓华姐的怒斥这个爱哭的。这个名叫晓华的姑娘声调沉稳，声音听着年纪也不像多大的人。

须臾，隔壁又有动静。

“可……晓华姐，可是……”这声音期期艾艾，可怜极了。

“锵”地一声，是刀剑掷在木桌子上的声音。

“小唯！我念你是小师妹，年纪小，想你是妄言，紫荆姑姑可不会如我这般想……”语带威胁，一室寂静，呜咽啜泣声倒是被压的低低的了。

玄姬扭动身子，像一只蚯蚓。眯着眼睛，挨个在墙面上贴耳朵换地儿。心想，怎么听不清了呢？

凤来左手提着百香楼的烧鸡，右手提了两坛子杏花坊的杏子酿回来的时候。

俯身侧耳，手掌紧贴在墙壁上，蹙眉凝神。一副壁虎作态的玄姬还没意识到被发现了，真是让人神女尴尬啊。

“玄姬？”凤来出声。

“啊，咳咳，凤来啊，哈哈，你怎么如此快？”玄姬被凤来突然出现倒是吓了一激灵，脚步不由得倒退两步。

她假咳两声，强自镇定，脸都不带红的，两袖衣袍向后一甩，清雅的玄姬神女又回来了。

凤来低头，偷偷笑了笑，举起右手拎着的两个灰溜溜的酒坛子，说：“有好东西玄姬，侥州城杏花坊的杏子酿。”

侥州城？玄姬一头雾水，没听说过。可是杏子酿她清楚的很。

“哇，好样的啊，凤来。”玄姬托起一个酒坛子，隔着封坛子的油纸布深深嗅了嗅，“清香四溢，果香沁脾。”瞧这坛子大概装得下二三两点好酒了吧。

凤来把另一坛子也递了过来，欣喜道：“快尝尝吧，玄姬。”

“啊？两坛子都是我的吗？”

“咳咳，若是玄姬你愿意分我一杯那就更好了。”

烧鸡分食，美酒分享。曾几何时，玄姬追求过饱腹之欲？从前不可能的，现在都一一经历。玄姬很是看得开，我生来顺遂，世上本来就不该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有酒有肉，玄姬甚是开心，不由得想和凤来分享刚刚偷听到的隔壁那点小秘密。

“凤来，适才你出去买酒，我无意中听到隔壁一点小秘密。”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模样有些狡黠，凤来忧心她喝醉了。

“我和你说，这空涯顶绝对有秘密。”

“哪个世家仙门没有秘密呢？玄姬。”凤来委婉劝道。

三方十界，四海八荒，没有哪个地儿是凤来不敢闯的，只是如今小凤凰情窦初开，难免想和心上人多逍遥几日，争取来个两情相悦。况且玄姬突逢劫难，毫无自保能力，眼下他要好好打算一番才行。

“唉，你不懂，你只消得说，你听不听我的。”白天决定二人一路向西时，凤来可是说好听她的。

玄姬盯着凤来的眼睛，眸子里有酒气上头，有不问一二的执拗。

心里憋着事情的人最容易喝醉，管你是千杯不倒还是酒仙转世，酒和愁在一块儿就容易出事。

凤来无奈道：“我自是听玄姬的，你说吧。”

“住隔壁的这一行人明天应该是要去什么地方。晚上的时候，她们中有一个人似乎逃跑未遂，既然有人逃跑，就说明她们并不是全都自愿的。究竟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太危险，还是这个逃跑的人贪生怕死呢？若是那个地方太危险，她们又为何去送死呢？若是其中有人贪生怕死，又为何要带她来拖后腿呢，不怕害死所有人吗？你说这空涯顶是不是很奇怪？”

“玄姬，凡间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也许她们全都身不由己呢？”凤来端着酒杯，语态幽幽。

“身不由己？”

两坛子杏子酿被喝个底儿掉，酒坛子全都倒在了玄姬脚边，凤来果真只分到了一碗。

玄姬脑袋上涌，懵懵地想说，是如她现在这般处境吗？

白皙是死也没让玄姬做个明白鬼啊，她应该是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当机立断就给了玄姬一绣球，扔下凡尘让你自生自灭吧。

只是细细想来，玄姬言行也的确让人怀疑，你拿了珠子，还一个劲儿地盯着人家的池子看，谁知道你知道多少呢？当然是先打你一顿出口气为快乐。

竖日，天刚刚亮。

玄姬他们的屋子有一面窗户朝街，街上已经有几家小户支起了摊子，架起油锅准备炸果子卖了。

街道就那么长，就那么宽，发生什么都很容易听得见，看得见。

就听隔壁“吱呀”开门关门声，数双脚步踩着楼梯“嘎吱嘎吱”出去了。

从二楼窗户探头看下去，从客栈里陆续出来六个姑娘，白衣翻雪，个个配一把长剑，和这个村子是格格不入。

若说和这个村子最格格不入，最不和谐的，该是玄姬那匹白马“荔枝”，此马只应天上有啊！

只是眼下并未看到那匹白马，神马想来不会走丢，只是过于自由罢了。

凤来并未打算走那劳什子嘎吱作响的楼梯，直接携了玄姬从小窗跃下去，自是一番风流倜傥白衣贵公子。

出了张家村，入目是一片连绵的麦田。

张家村的村民真是淳朴啊，能种地的地方绝对不栽一棵树。麦田低矮，连绵数里，两个大活人跟在一群女子身后，实在难以解释的很。

“进来吧？”凤来抬起手，指着宽大的袖子示意玄姬。

若是要跟上前面几位，玄姬的脚程自然是不行的，另外她太容易被发现了，只有躲在凤来的衣袍里才好二者兼备。

“凤来你可要多顾及着我些啊，勿忽快勿忽慢勿忽停勿忽行勿忽高……”这一遭被扔下来，她竟是有些恐高惜命了。处处求人的滋味不好受。

“好的，玄姬，她们快走远了，我一定让你安安稳稳的，进来吧。”

“唉……好吧。”她入定后忽又伸出头来，“切记啊！”

凤来把她的头摁了进去，道：“小心风大，玄姬。”

凤来踩了一片云，隐藏了身形，跟在六个姑娘身后。不知道是这群姑娘太紧张，忽略了身后天空这片低矮的云，还是这种情景在凡间并不值得一提。

前面六人中等个头，身形瘦挑，远看差不齐一般高，均是白色束腰长绸衣，挽着类似的流云髻。

“凤来，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玄姬问道。

凤来奇怪，你在我袖子里能闻到什么味？

“什么味道？”

“一种香，似花似药，沁人心脾一般。”

玄姬盯着下面一群人若有所思，凤来可看不见袖子里玄姬的神态。

腾的一下，他的耳朵就烧红了，嘴巴张张合合，嗫喏欲开口。只是还没来得及解释他是铮铮男子汉，并没有熏香的喜好，玄姬就打断了他的面红耳赤。

“凤来，跟近一点，我怀疑她们身上有古怪。”

这香味并不浓烈，甚至可以说非常淡、极其淡，以至于凤来都没注意到，可玄姬自幼尝百草泡在这世间看见的看不见的奇花异草里长大，她对这些甚是敏感。

淡淡花香，还有几丝苦味，这小小的苦涩使这花香不至于太甜腻。但这是药的味道，不是什么女儿家的熏香，玄姬肯定。

只是凤来的云朵已经快要悬在几人头顶了，确实不能再进一步啦，玄姬还是不能判断出这是什么味道。

无解，只得一步步拉远距离，不好太过引人怀疑。

“有什么古怪么？”凤来问她。

“若是能找到散发味道的那个物件，我定能判断出来。”

“嗯，我相信你，你是天才嘛。”

虽然是恭维的话，玄姬听着也甚为满意，只是不知凤来这两日里怎么傻里傻气的。

再往前去就是一片白桦林，穿过白桦林就慢慢深入到鬼哭山腹地了。

没人会不怕死的来闯鬼哭山，除了凤来和玄姬，因为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且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昨儿个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当时并无异样。

随着越来越往里深入，云下六人的脚步越来越沉重。随着一步步前行，她们慢慢变换了队形，形成了一个三角阵型，其中一人打头镇，二人分左右，三人护后。

鞋底踩在草地上有声音，风吹在林中有声音，这些草木动静都让她们戒备非常，面色肃穆。

玄姬感受不到丝毫杀气，就是普通一林子，有树有草，白日里阳光充沛也无凄冷，安全的很呐。只是这群人如此谨慎，可能对她们而言这里十分危险啊。

又回到昨晚的问题，那这群百灵鸟一样的姑娘为何来此冒险？必然不是自愿的，昨晚客栈就有人要逃跑，也不像被逼的，领头的那个就大义凛然。玄姬扒着袖边打量下面一群人。

不多时走出了白桦林，走进了鬼哭山，也许是白日所以并未听见有鬼哭声，也许鬼哭山里本来就无鬼？

山道难走，几人并不能一直保持这个三角阵型，只得散开。

山里怪石嶙峋，入了山后几乎没有大道可行，若往高处走，只能借助怪石一步步往上攀登。

好容易几人来到一个平坡，突然山间卷起一股劲风，刚刚还是青天白日，阳光和煦，几乎几瞬之间漫天树叶就被卷起。

这风里的叶子好像那杀人的利器，刀刀能封喉。明显风后有人操控。

空涯顶的六个姑娘个个戒备，都拔出了手中长剑，一时兵剑出鞘，剑尖直指虚空。

三角阵型又一次聚集，为首的那一个高喊一声：“六剑诛邪阵，起！”

狂风落叶中，她们举起手中的剑竖在胸前，一只手掐诀拂过剑身，长剑铃铃作响，继而手推长剑，六把剑与空中交汇，最后又各自回到六人手中。

虽用的是剑，但几人功法柔和的很，想来不是内力绵软就是这些姑娘并不是童子功啊。

此时，六剑诛邪阵中倒是不见狂风肆意，看来几位是造了个罩子把自个儿安全围住了。

“哈哈哈，你们紫荆姑姑真是执着啊。”

这个方才还躲在风后面的妖怪终于打算现身了，只见来人身着幽蓝黑金滚边深衣，束一顶皮质蓝纹宽发冠，双眉斜飞，眉眼上挑，张了一个颇长的鼻子，面皮无色，倒是有点活死人的样子。

方才大风起，玄姬被凤来按了回去，此刻闻声，她又从凤来的袖子里探头出去。内心不禁发出感叹：着实称得上“妖怪”二字。

“魔头，你作恶多端，坏事做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受死吧！”

“可笑，我虽然作恶多端，但可没有坏事做尽哦，你们不要以正派之名给我强加恶行！”

当日离开空涯顶之时，妙灵真人即紫荆姑姑就曾对晓华说过，她们六个人的功力并不是青芒大蛇的对手，她们唯有一击能杀了他。青芒的胸上三寸是他的天命死穴，唯有六剑诛邪阵开启，用六剑合一刺穿他的天命死穴才可将他斩杀。因此斩杀青芒大蛇，六人缺一不可。

她们六人万万不可耗费力气与这魔头一一对战，那将必死无疑。

大姐大晓华号令六位师妹合力绻携起周边劲力，六把宝剑腾空而起发出灼灼耀眼之光，铃铛作响，六剑诛邪阵内六剑齐驱。

六把长剑下，六姐妹指尖划破手掌，六只不同的手交握在一起，血与血相融，六剑合一直冲那魔头而去。

这长剑明显已经和这六个人本命相依，练此功法者也是决绝，把自己的命和一把剑连在一起。

反观那魔头，他手里握着的那一把，是一把大刀。

刀长四尺五寸有余，刀宽十寸左右，大刀双刃，刀口弧形连接上下刃，刀身发出邪魅冰蓝火焰。

这魔头双腿叉开，遒劲有力，深衣下摆从腰封垂到地上。他大臂展开双手握住刀柄，小臂由下至上竭力挥动大刀，刀身在空中划出半轮蓝色烟火，甩动刀口向前劈空一斩，冰蓝火焰随刀锋冲出一同劈向那把气势汹汹的长剑。

刀法狠戾，霎时四周硝烟四起，飞沙走石，空气里都裹挟热浪。

“砰砰砰”。

长剑溃散，六把剑被击散掉落在草地上。

六位姑娘口吐鲜血，其中两位更是直接被震飞出去撞到在树干上，咔嚓一声，不知是树干断了还是其中一姑娘死了，亦或两个都死了？总之，那两人是软绵绵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