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雄出了钱庄后，凤来和玄姬也没有多待。在小镇一处茶楼，二人寻了个清闲位子歇歇脚，准备捋一捋事情头绪。

二人以指代笔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头挨头地比划，琢磨几番之后，事情来源去脉方才一切明了。

玄姬却并没有任何拨云见日，水落石出的成就感，心里止不住唏嘘：一群人面兽心的畜牲。

空涯顶执事堂。

若说空涯顶上下最想拔了梨花宫的人，李掌门当仁不让。

眼下正有一个拿捏紫荆错处的由头——小唯的横死。他当然不想错过，只是苦于手里没有棍子搅合起梨花宫的一潭死水。

他看向执事堂众人，一张胖脸上目光咄咄，强压出几分掌门的气势来。这穿了龙袍不是皇帝也像两分，李掌门还是很会拿腔调的。

“今日请诸位前来执事堂，如此劳师动众，诸位想来是为何事吗？”李掌门稳坐高堂之上，一双眼睛扫视全场众人。

堂下的有哪些人呢？

带着黄金面具的妙灵真人，漏出来的红唇似笑非笑，面具后面的眼睛有不隐藏的不屑，像看一场笑话。

一身低调打扮的柏雄长老也在堂下，直直站着，打扮的像一个彪壮的管家。这个管家对今天的大会一无所知，直到站在这里，他仍旧满脑袋浆糊。掌门事事都和他商量着来，不可能越过他去，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他又惊又怕，活活把自己急的一脑袋汗珠子，大气不敢出，心跳如鼓。

除开这两位重点对象，空涯顶几乎所有重要位置的人都来了。包括不重要的两个陌生客人，凤来和玄姬。

李掌门又开口道：“梨花宫的妙灵真人门下弟子小唯，昨日被歹人谋害，至今凶手仍逍遥法外。虽我们是江湖门派，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对于此事，诸位怎么看？”

原来如此，堂下有松口气的，也有提了口气的。

只是李掌门着实过于自信了，大家除了站着看还能怎么看？梨花宫此先都放话那是宫内事了，他们还参和什么劲啊，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得罪人落不得一分好的。

“啪啪”两声清脆掌声，是人群里的玄姬。无人应和，李掌门就执着地盯着凤来玄姬二人，玄姬十分后悔自己找了这么一个草包来主持大局。

众人目光都聚到掌声来源处，见鼓掌的是一个个头高挑的年轻女子，还十分好看，只是大部分人并不认识她。

玄姬也是疑惑，怎么？还不够？见数双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自己，一个个的傻狍子一样，她心里多少有几分被冒犯，面色更冷了。

“李掌门说的极是，在下与小唯姑娘也有过几面之缘，鬼哭山下正是我与我家公子救了她们一行人，一夜之间她就死在了经纶阁院子外。相信空涯顶上下不会无能到让真凶逍遥法外吧！”玄姬言语宴宴，但神色傲慢，说出口的话着实嚣张。

“哼，哪来的黄毛丫头，胡闹嘛这不是！”

“对对对，对对对，赶出去！”

“说不准就是他们杀了人，不是都说了么，小唯可是死在经纶阁院墙外边的……”

“众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玄姬姑娘是我请来协助空涯顶破获真相的！”李掌门看着屋里一团乱心里着急，“紫荆，小唯是你宫里的弟子又是死在梨花宫的，这件事情你最清楚不过了，你和大家解释解释。”

紫荆冷哼一声：“掌门师兄的手，未免伸的过长，我梨花宫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众人判夺了？恕紫荆不能奉陪！”

在执事堂看见凤来玄姬二人时，紫荆就开始心绪不宁。玄姬那两声鼓掌之后，明明事情不是她做的，但她就是紧张慌乱，也许是女人对危险的第六感。她想立马结束李掌门的闹剧再说。

“慢着！”众位长老执事面前，这个疯婆子如此不给他面子，李掌门瞬间怒火攻心，怒目圆瞪，“紫荆，你还把不把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今天我既然把大伙召在一起，这件事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抓出空涯顶的害群之马，重振我空涯顶！”

“把小唯姑娘的棺材抬上来！”李掌门朗声对门外说。

果真有两名弟子打扮的人抬了一顶长木棺材上来，晃荡一声搁在执事堂中间位置。接着两名弟子不费力气地打开棺材盖，里面躺着的正是一身血衣的小唯。

“小唯姑娘肺腑处中了一掌，导致肺部淤血窒息而死，空涯顶上下武功在小唯之上的不计其数，但这一掌便可夺人性命的可并不多啊。只是梨花宫弟子向来不与别的人打交道，又怎么与别人结仇，那这个杀她之人，必然就在梨花宫里，就是她身边的人！”

人已经被梨花宫草草埋了，这个李掌门未免太过心急，偷偷摸摸派弟子把小唯的棺材挖了出来，棺材上还有黑黄泥巴粘附其上，也不知埋在了哪里。

他倒不怕半夜鬼敲门，只是不知道缺德事做多了会不会天打雷劈。

现场众人神色各异，有胆子大的伸头去看，其实并没有腐尸烂肉，想来也清楚，小唯才死不过两日，只是梨花宫把人埋的匆匆，蹊跷多多啊。

“掌门师兄何必拐弯抹角，你认为我梨花宫是谁杀了小唯呢？我么？哈哈哈哈。”小唯的棺材自从抬进执事堂，紫荆的眼神就没瞥过一眼，此时她笑的有些癫狂。

“紫荆，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对青芒恨之入骨……”

这话像是碰到什么逆鳞，紫荆瞬间炸毛了。

“李世风！勿要血口喷人！小唯不是我杀的，你休想栽赃嫁祸……”

执事堂内李掌门和妙灵真人一时剑拔弩张，互相揭短，照他们这样扯皮，今天这事是说不清的了。

“嘭”地一声撞击，玄姬旋腿把棺盖踢了回去，严丝合缝刚刚好，踢完她才发现自己莽撞了，这棺材盖子再是薄也是真材实料的大木头，这一脚差点抽筋。

“各位稍安勿躁，我可以证明，小唯姑娘不是妙灵真人杀的。妙灵真人明知道小唯活不了几日为什么还要杀她呢？”

玄姬声音不高却勾起了很多人的兴趣，什么叫妙灵真人明知小唯活不了几日。

“不知妙灵真人可听说过一种植物，人称胡蔓藤，或者说……断肠草。胡蔓藤虽是剧毒之物但香味清新，一般没见过的人大概会把它误认为香料，但是若是误食了这胡蔓藤，肠子就会断成一截一截，立马死掉。不过胡藤蔓的清新中混杂了一丝苦涩，寻常人也并不爱闻它，梨花宫的万千梨树漫天花香倒是刚好掩盖了胡蔓藤的苦涩之味。若是有心之人用胡藤蔓的药汁浸泡帕子，使之常年贴身携带，携带者不会立马就死但全身血液都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含有胡藤蔓的剧毒。不过可惜的是这类人只能活五年，五年后就会毒发身亡。”

玄姬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话头，嘴角扯了一丝笑，众人都跟着她的视线看向紫荆。

“不知玄姬姑娘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

嘴硬啊，玄姬懂。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帕子，素白锦帕，面绣牡丹，花瓣繁多，正是她在小唯床铺枕头下找到的那一枚帕子。

玄姬展开帕子说道：“妙灵真人不懂我的意思，那这枚帕子你总应该认识吧，这是你门下弟子佩戴的东西，六剑诛邪阵中的六位姑娘人人都有，因为她们就是你选中的药人。这些年你屡次三番派弟子去鬼哭山斩妖除魔也不是白白送人头那么简单，妙灵真人天资聪颖，你知道以你个人的能力是杀不死青芒的，但是你想到了一个瞒天过海无比恶毒的法子。你每五年收一批新弟子，收徒是假的，把她们制成血含剧毒的药人才是你的目的，青芒天生嗜血，这件事只有从他手里活下来的你最清楚，这五年一批的毒血输送，那青芒恐怕早已身受剧毒时日无多了。若我没猜错的话，晓华姑娘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被你关了起来吧，这帕子上的药效不能持久，每月都要重新浸泡一回，想来每月例行分派给各位师妹新帕子的活应该就是她来做的，她从鬼哭山回来后开始怀疑此事，只是她太过相信你，竟然直接问你了，就这么被你关了起来。至于小唯，妙灵真人已经幽闭了一个晓华，怎么会介意多一个小唯呢？况且小唯并不知道多少事情也活不了几时，所以小唯并不是妙灵真人杀的，妙灵真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紫荆黄金面罩遮脸，仰头沉思良久，突然癫狂大笑。

“哈哈哈，玄姬姑娘不仅妙手回春，知道的也不少！”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们当日刚入空涯顶时我就该把你们赶出去，只怪我一时大意，既然玄姬姑娘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假惺惺问我。”

“你这个疯子，毒妇，毒妇！我早该知道你迟早会闯出如此祸事，空涯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你这个疯子啊！”李掌门震惊至极，声嘶力竭。

着实怪不到这个胖老头身上，他的确不知道玄姬上述事情，直到刚刚，他都以为是紫荆杀了小唯，玄姬凤来他们的证据就是来证明这件事的。

“李世风，你个懦弱无能的小人，你个草包酒囊饭袋为什么能坐上空涯顶掌门之位？空涯顶真的是后继无人吗？二十年前大师兄双剑贯绝天下，谁人不称一声少年英雄，你嫉妒师兄才华怂恿他独自去闯鬼哭山，我去救大师兄被青芒玷污，大师兄拼死给我送了出来。你在干什么？你却劝我爹息事宁人压下此事，胆小怕事，心胸狭隘，你有什么资格当空涯顶的掌门人？！我为大师兄报仇，我有什么错！哈哈，我没错！”

“柏雄长老，您就这么看着不出来说两句吗？小唯姑娘毕竟与您关系匪浅，我认为有些事您来说比较合适啊。”玄姬状似为难地看着柏雄说。

柏雄现在已经是怒火攻心，面色铁青，小唯竟然是一个药人，身含剧毒！

“可有解药？”憋了半晌，他方才咬牙切齿地开口。

这几个字彻底坐实了玄姬和凤来的猜测，玄姬摇摇头，笑了，道：“没有。”

又一个晴天霹雳，柏雄“唰”地拔出剑，他的是一柄软件，像是壮汉捻起绣花针，怎么看怎么不搭调。气急败坏时剑身都不稳了，在空气中如游蛇弹了几回。

执事堂本就不大的地方，他一剑拔出后距离玄姬也就三五步那么远，一脚顿地，凌空跳起，剑随人行，短短几步剑招变换数十次摸不清剑的影子，“刺啦刺啦”，直击玄姬而来。

青蛇剑堪堪挡了这一击，此时的玄姬自然不是柏雄的对手，即使只挡了一下她的虎口已被震麻了，若不是青蛇剑天生神兵利器恐怕早被柏雄的剑切两半了。

玄姬脚步不稳退后数步，一只手扶住了她，是凤来。只见他脚如幻影，身形鬼魅，流云一般绕到柏雄身后，掐住柏雄的后脖子将人甩了一个圈，直面柏雄手里的软剑，不知道怎么的给卸了下来，一气呵成把人掼在地上，束仙绳从袖中飞出把人捆的结结实实。

执事堂众人看的瞠目结舌，又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柏雄长老戾气太重，脾气暴躁，还是这样躺着对大家都好。若还不老实，我一脚下去就要了你的命。”凤来横眉冷对。

若不是玄姬至今还拉着他衣袖，他方才就一脚送这柏雄去地府了，真是蠢货。

“柏雄长老既然您自己不愿意说，本神……姑娘我就勉为其难代劳吧，只是我说的差强人意的地方还有劳您帮我描补一二。”玄姬从凤来身后探出头来朝柏雄微微一拱手，清了清嗓子，声音明亮的高声说：“小唯姑娘容貌秀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柏雄长老虽年纪老迈，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爱慕小唯姑娘，求娶未遂……”

“我呸，是那个贱人勾引的我，我堂堂空涯顶长老什么美艳女子没见过岂会受她操控！我本以为她这趟鬼哭山之行必死无疑，不料竟能活着回来，贱婢不安分，既然想活着就该闭紧嘴巴乖乖听话，怪只怪她心思太多，死不足惜！”柏雄双目圆瞪，被气到发抖，倒真是满身戾气，可怕的很了。

“啊，对对对，对对对，小唯姑娘既然和柏雄长老做过这露水夫妻，她能从鬼哭山上拣回一条命肯定会去找柏雄长老，只是她不是单单去诉衷情的，她还给柏雄长老带去一个棘手的问题。她出行之前偷了你的印章在钱庄里兑换了三百两银票，这原是她打算逃跑的盘缠，只是天不遂人愿她并没能逃走反而被晓华捉到看管的更紧了。返回梨花宫后她曾经找过我和凤来，她知道自己一个人是逃不掉的，想让我们带她离开，被我们拒绝后她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想来她也是防着你的呀，柏雄长老，否则怎么会去求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呢？只是柏雄长老怎么会愿意放弃这些年努力来的利禄荣华呢？你出于人之常情只好选择杀了她，还在夜半丑时抛尸在经纶阁陷害我和凤来两个势单力薄的外乡人，柏雄长老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柏雄一脸菜色，惊恐交加，她怎么会如此清楚！后背惊出一片冷汗，全身像被卸了力气，当时并没有第二个人，怎么会……？

“什么！？柏雄你杀了小唯？“李掌门满是不可思议。

他深感受到至亲好友背叛，门派中事他素来倚杖柏雄，但一个两个都有事瞒着他。只是现在无人搭理李掌门，整个执事堂里有当事人、知情人、吃瓜的、卖瓜的，大家都忙得很。

“我曾经怀疑妙灵真人帮你做掩护，如今看来你们原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心思。你与小唯私通想必妙灵真人早已知晓但却始终没告诉你小唯身含剧毒，她急于处理小唯尸体也只是心虚怕胡蔓藤药人的事情暴露，但二位实在过于心意相通，都想嫁祸我和凤来。”

众人只看玄姬走到被绑着的柏雄身前，缓缓蹲下身子，不知道这个女诸葛打算做什么。

柏雄现在就如同喝了八斤软筋散又被五花大绑，凤来并不担心他能做的了什么伤害玄姬的事。

反而后者，偶尔跳脱。她手腕里嗖地射出一根绿色的细绳，另一头直接绑在了柏雄的手上，玄姬手指搭上细绳，缓缓吐出几个字：“最多活不过半年。”

如晴天霹雳，柏雄大喊：“不可能！不可能！紫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空涯顶百姓都道妙灵真人菩萨心肠，总是会派弟子去清除鬼哭山妖孽。镜像空尘，谁憎谁爱，还望放下执念，切莫执迷不悟才好。”玄姬对着疯疯癫癫的紫荆说。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紫荆早已经活成了一具空壳，没有生死，没有未来，只余一股执念和二十年的杀孽。玄姬并不能渡化她，她这一生已经了了，是去阴曹地府忏悔还是坠入畜生道赎罪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遮羞布一块块被扯下，闹剧一样结尾。

攒局的李掌门早已经被事实真相震惊的三魂七魄移了位，最后出来主持大局的是执事堂长老。

尽管李掌门十分不舍，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柏雄长老杀害小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亲口承诺天理昭昭还门下弟子一个公道，只得迫于无奈从了执事堂长老，把柏雄押送官府处置，只是这“甩手掌柜”没了“账房先生”不知后事如何。

二人遥骑白马离开梨花宫，云烟缥缈梨花宫落英缤纷却没了种花人，梨树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背影远远看着离开的两人，花瓣儿落在她发髻上，白花一瓣瓣，一场陈年旧怨到此落幕。

“凤来，小唯的鞋子是谁给她换的呢？”玄姬问凤来。小唯的脚上的靴子明显是一双男人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想扯开空涯顶的遮羞布，只可惜空涯顶的人瞎的不是眼睛，是心。

“也许是张三也许是李四？天下哪有不漏风的网啊玄姬。”凤来对玄姬笑道。

“凤来……”玄姬闻到了什么味道，“是梨花酿，凤来，是梨花酿。”

“咳咳咳，我们也算是帮空涯顶解决了一件大事，几壶酒而已，你放心喝吧，管够，管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