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庙前一溜溜平川，哪里还有杂草荆棘的影子，这鹧鸪仙如此灵验，来往信众竟然将这庙前杂草都踏的死绝。

玄姬下了马，举头看庙门，平平常常，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玄姬认为“穷酸”二字很适合。一个大一点的老鼠洞，里面摆了一尊粗制滥造的雕像，这就可以称之为庙了？这个神仙果然脱俗，身外之物看淡的很呐。

她和凤来一前一后进了鹧鸪庙，庙里庙外都是黄泥巴路，这里的地面被踩的夯实，光溜溜的。一顶大缸东倒西歪在入门处，看来官府并不想要这顶又沉又丑的缸，除了大，真的是一无是处了吧。抬眼，撞入眼眶的就是被传的会七十二般变化似的鹧鸪仙，一座一丈来高的鹧鸪石像，像麻雀……论其雕工谈不上绝伦，“一般”二字就可总结，也不是什么金身，如此这般那个鹧鸪仙还愿屈就在此，有求必应，真是心善。

既然是个如此心善的神仙，又怎么会怒杀信众九人？玄姬眯眼仔细想，难不成昨晚的感恩戏太过难听，难听到鹧鸪仙要杀了他们？这也太荒谬了吧。

“鹧鸪仙是不是已经走了？他并未听到信女的心声啊。”玄姬叹息地说，摇摇头。

“玄姬，你求的是什么？”即使明白玄姬很可能就是说说而已，她哪里会信什么鹧鸪仙鹧鸪庙呢？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凤来心里思踱，他还是想知道的。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我只是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神仙，毕竟慕名已久。”玄姬仰看石像，伸出手指向上点，盘在腕子里的青蛇便露了出来。玄姬在天上时候有幸听闻过鹧鸪仙这个这个名号，知道了了，是个亦正亦邪的一个人物，只是……她观石像上的鸟喙圆钝，似与传说不符啊。

“这鹧鸪仙并不像上古流传那般凶猛啊？有的神仙是天地孕育，有的神仙是万物修炼，有的神仙是大神仙生的小神仙，传说这鹧鸪仙却是不走寻常路的一个。他是凡间百姓的离愁思念，长恨长悲所化，他一半心悲天悯人，欲普度众生，一半心硬如磐石，罗煞星都望尘莫及。都传说鹧鸪仙羽毛柔软，眼神悲悯，但鸟喙极长且锋利，大罗金仙也挡不住他啄一下，叼走了心肝脾肺不说，脑壳啄烂也是常有的事。”她声音朗朗，啧啧两声，“传说和事实多有偏差啊。”

玄姬感叹，都说一件事经过百人口，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如今切身体会一把，啧啧啧。

哦，凤来苦笑，果然如此。

“这个容易，把它打碎重塑就是，你想要什么样的鹧鸪像就雕个什么样的。”凤来语出惊人，行动力也猛于常人。

他话刚落地，手一挥，昨日里被王小二他们扛来的那口大缸宛若炮弹从地上弹起，直面鹧鸪像砸了过去。

玄姬忍不住赞好身手，好气魄。这样敢上门踢馆子的，没有力敌千军之实力还真不敢。玄姬自汝水河低估凤来之后自认行事是低调了很多，毕竟自己现在小鸡仔一个，惜命要紧。

大缸在半空中碎裂，瓦片噼里啪啦崩开，灰尘四起。

于碎石瓦砾中，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二人跟前，一个男人，面容皎洁，嘴巴红润带笑，并无尖嘴利齿，眼若明珠，看过来时眼里若有波光，如一汪月下深泉。

玄姬和他眼睛对视，被他的眼睛看着，人的心绪都和缓了。

一袭紫色长袍，并不夸张炫耀，是神仙都爱穿的那种深袍大袖，只是他的衣服暗紫流光，似锦缎似布帛，是本体羽毛所化么？玄姬从未在天界见过此种工艺的布料，流光溢彩。看他手里，瘦长指节握了一柄竹笛，垂下一截红色丝绦，若不是时机不对，玄姬心里定会赞一声—

好一个仙人。

“请问阁下就是有求必应的鹧鸪仙吗？”玄姬拱手问礼，半点没有方才要砸人庙宇神像的尴尬。

神仙和神仙的对决可不是看长相的，玄姬通身无半点神力，骗骗凡人尚可糊弄，神仙面前却是不够看的，幸好她遇到一个好脾气的神仙，鹧鸪仙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她的话。

“二位深夜闯入寒舍，趁我不在就要□□，不知道鹧鸪我哪里惹到二位？若你们是为了昨日那几个无耻之流，我只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

还是一个有礼貌的神仙，玄姬心里刚赞叹完，人就飘飘然晕了过去。她头重脚轻，晕倒前她翻着白眼，还不清楚为何，但心里升起一股惧怕，当日在碧落宫里自己就是被白皙稀里糊涂打了一掌扔下去的。

凤来接住玄姬，抬手就要去掐鹧鸪的脖子，速如疾风，狠戾无比。

“哎哎哎！你不要着急啊！她只是晕过去而已！明日，明日，她自会醒来！”

鹧鸪大叫，手举竹笛横档，嗖嗖嗖退后老远，被逼在鹧鸪像后的墙角里，大声对凤来嚷嚷。他不是汝水河畔的玄姬初出茅庐不识俊杰，凤来天相宝成，深不可测，况且他与他也算半个旧相识。他老鹧鸪一个，可不会给自己揽麻烦招惹是非，难道还要再打一个天昏地暗不成？只是这人刚刚眼神着实凶恶，如要把他拔毛烤了吃一般，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当初一样的性情啊。

“我与你师傅相识，你是不是叫凤来？”鹧鸪仙问。

凤来冷嗤一声，并不搭理他，只言：“快让她醒过来。”

凤来不想与他废话，周身气势，岂是“危险”二字就可以简单描述的？

“哎哎哎。”鹧鸪后悔了，大声安抚，“真的没事，她只是睡过去了，呃……”

凤来转瞬快到跟前，二话不说就要劈他，鹧鸪被追的逃窜，心里呕出一口老血，鹧鸪庙里一深一浅两个虚影追追赶赶，如一阵龙卷风席卷了两个人进去。

“啊啊啊啊！五万年前，你奄奄一息，是我给你送到的方寸山，你还记不记得？”

鹧鸪被追的气血不足，后面的人终于停下来了，他扶着膝头，气喘吁吁。

“即使我年老眼拙，洞口的白马可不会认错自己的主子，你是凤来吧？”

他就这扶膝的姿势昂头看凤来，嘴角勾起一抹笑，笃定地说，似乎凤来否定与否都不影响他的判断。

“你想说我是波旬？”凤来说，神色危险。

“你是凤来，你不是波旬，波旬已死，你是五万年前涅槃重生的凤来。波旬是天魔，你师从方寸山，你是一只吉祥鸟啊。”鹧鸪眼波盈盈，口若悬河感叹。他语气真挚，是真心开心的模样。

凤来心绪未动，但是竟奇异地感觉此时心境似曾相识，他皱了皱眉头，仔细打量鹧鸪。

“我当初可是救了你啊，凤来。”鹧鸪邀功一样说。

凤来没言语，不知道信是不信，又听鹧鸪说：“我五万年前心软过两次，害死了一个人，又救了一个人，希望我没有做错。”

很明显，他说他心软救的那个人就是凤来，只是不知道他害死的那个人是谁。

二人对峙片刻，互相打量。

“她真没事？”凤来看着晕倒的玄姬，神色难辨。

鹧鸪觑他脸上颜色，结结巴巴说：“肯定……没事哈。”

“这里是你家？”凤来又问，他眼睛打量四下，有些嫌弃。

“嘿，你这个眼神我可不认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这里四下环山，景色秀丽，这五万年我睡的甚是安逸啊。”

扫到地上已经摔成碎片的大缸，凤来又问：“你为什么杀了昨天那一行人？”

鹧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了句：“识人不清，识人不清。”

接着又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来当初王小二被他爹打后，逃到了鹧鸪庙，鹧鸪看他浑身是伤好不可怜，那时候他刚醒过来不久，悲天悯人的很。心想这是哪家的娃儿，虽然长得贼眉鼠眼了点儿，可年纪小小怎么一身伤痕？王小二说自己是小娘所生，被自己爹爹的大老婆所不喜，小娘被大老婆害死了，自己也天天遭到毒打，他说的可怜。鹧鸪不忍，给了王小二一身用不完的力气，让他用来保护自己，谁知这是个胆大包天的混子无赖，仗着一身力气杀了自己爹和大哥，强占兄嫂，无恶不作。

“还敢来还愿，是欺我眼瞎耳盲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让他八辈子投生畜生道。”鹧鸪冷笑，言语气愤称得上是气急败坏了。

凤来瞅他一眼，这才彻底相信了鹧鸪曾救他一命的话。这么一个神仙，不知是四海八荒的福气还是劫难。

凤来抱着玄姬，轻飘飘的，要带人回客栈。

如今鹧鸪庙也看了，鹧鸪仙也见着了，不回去难道要把这个石洞修葺一番么？

鹧鸪死皮赖脸偏要跟上来，说什么难得遇见故人，定要叙叙旧，才好表多年未见相思之情。凤来不欲和他攀扯，他若是不厌烦跟着便是。

第二日来的太快，玄姬还没醒过来，她躺在客栈的雕花大床上，安安静静的。

凤来急了，鹧鸪看他急也有点慌，期期艾艾地想，她是你什么人啊？你这样着急忙慌的？

“你不是说最多今早就会醒过来吗？为什么还没醒！”凤来质问鹧鸪，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不讲一点情面。

“我的迷幻术我怎么会控制不住？不应该呀。”鹧鸪也纳闷，唧唧歪歪地嘀咕，他仔细瞅躺在床榻上呼吸绵长的女子，面色红润，胸口起伏平缓。

“哦哦哦！我知道了！”鹧鸪手指戳天，在虚空一点一点，面露欣喜。

凤来只见他双手向胸前一举，伸伸袖子，凭空出现两个大镲，他一手举一个大镲，“刺啦”一声，如同撕裂空气的利刃，声音刺耳至极。

床上的玄姬突然大惊坐起，三人六目相对，气氛都很尴尬。

“诶呀姑娘，你终于醒啦！你若再这么睡下去，我的鹧鸪庙恐怕都要被你的小郎君给一把火烧喽！”

“休要胡言，鹧鸪！”凤来仓皇看了刚刚醒来的玄姬一眼，又警告的瞥了眼鹧鸪仙，转瞬间做那么事，眼睛也是忙得很。

玄姬脑袋懵懵的，还没想明白此时此地什么情况。

“我为什么会昏倒？”玄姬眼睛危险地盯着鹧鸪，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他的眼睛有问题，不要多看。玄姬，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凤来担心地问她，左右观察，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才好。

眼睛有问题？鹧鸪不满，但鹧鸪没言语。

玄姬也蹙眉细想，自己当时的确和他对视了，这个鹧鸪仙，难不成和狐狸一族有什么干系？

“无碍。”玄姬回答凤来，又转头问鹧鸪仙，很不客气的语气，“你为什么在这里？”

“跟踪我们？”玄姬微微眯着眼，心里总是有几分不舒服。

“不不不，小姑娘，我可没有跟踪你，我跟着的是我这位小兄弟，他是我多年好友啊！”鹧鸪仙伸出右手食指摇头晃脑，一副玄姬自作多情的模样。

玄姬半卧床榻上，却越看他越不爽，瞧这风流模样，一副无赖的样子。总听人说，好女多是配赖汉，果然不虚，凤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咳咳，”凤来无奈，清了清嗓子解释说，“玄姬，他曾经可能救过我，具体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叫他鹧鸪就好。”

鹧鸪明显不满意凤来的介绍，什么叫可能救过他，什么叫不清楚，当初毫无头绪跟着那一缕散魂追到丹穴山，千辛万苦找到这只奄奄一息的破凤凰，瞒天过海送到方寸山他以为哪一步容易啊？自己可是累的整整睡了五万年才缓过劲来，鹧鸪不服，大大的不服。但以前的凤来不一定会买他的账，此刻的凤来更不会搭理他。

“是他杀了昨天那一行人？”玄姬问凤来，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难道真的是感恩戏不堪入耳？”

咳咳，鹧鸪被玄姬此话呛到，只能不住捶胸。但凤来却很淡定，清清楚楚地给玄姬解释了事情来源去脉，听的玄姬啧啧称奇。

哦，原来如此，玄姬心衬，上天入地应该找不到第二个如此这般的神仙了。

“鹧鸪仙想必十几万岁都有的了，竟还这般天真可爱。”玄姬揶揄。

鹧鸪并不感觉自己有被恭维被夸奖到，只是凤来坐在玄姬床榻前虎视眈眈，他并不敢多言语，只得勉强扯动嘴角笑笑。

“玄姬姑娘客气了。”

两人之间火花四溅，玄姬那张脸皮鹧鸪仙不喜，只有凤来折腾来折腾去，审美还是不变，沧海桑田，往事早已成灰都扬了，喜好却骗不了人。

玄姬无故被人暗算，即使早间瞅着这个鹧鸪仙如朗朗明月，此时也只剩下一句“内里草包，不过尔尔”。

玄姬前五万多年顺风顺水，天帝之女，太乙真人唯一的徒弟，本身修的又是丹道，身份地位都使得她生性豁达，为仙洒脱。近日却接连受到暗算，玄姬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悟性太差，接二连三都中着。

日上三竿。

早饭时间早已经过了，中饭是不能错过了。凤来给玄姬倒了一杯凉茶，淡淡茉莉花味，绿色的茶汤上飘了几片嫩绿的叶子，在茶杯里叶脉舒展，很是灵动可爱。此时刚好用来解渴。

“嗯，不错，好茶。”玄姬浅啜了一口，赞道。

“西通洲四处环山，有大小茶山十余座，你喝的这杯只能称得上一般而已。”鹧鸪坐在雕花圆桌边，一边玩他的笛子，一边凉凉开口，红色穗子垂铺在他腿上，红配紫，有几分怪异。他面上挂着笑，出口的话却不是什么好言好语，奚落的语气好像在说玄姬目光短浅，大惊小怪。

“鹧鸪仙的道心还是不够开阔，同一杯茶你怎么也喝不出别人的味道，只能说明你悟性不够。”玄姬把茶杯还给凤来，后背往后一仰身靠在身后的雕花床头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派头十足，悠闲道，“你不要住惯了山洞就只以为天下之大就你那山洞最好，莫把自己困住了，只知道坐井观天！”

鹧鸪瞧她作态，心里扑哧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凤来喜欢伺候人啊。

两个人针尖儿对麦芒，凤来却好像没有察觉，明明清风俊朗的人，左手接茶盏右手又拉过软垫靠在玄姬后背，心里还在谋划中午的饭食去哪里，吃哪些。只是玄姬并未吃早饭，午饭还是忌辛辣的好。一个人顶上八个用，千般尽心。

诸多打算并没有落实的机会，午饭还是去的那个酒家，这个小镇子小的可怜。

“三碗阳春面，掌柜的。”凤来说。

面是玄姬要吃的，地儿就这个地儿了，吃什么都一样，鹧鸪并不是很满意，感觉太过寒酸了吧，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但是凤来不听他的，真是让人气闷。

“三位客官，您的面来喽！”

“凤来，还有酒吗？”玄姬期待问。

这一路她喝的畅快，不知凤来还有没有存货。毕竟当初凤来和她说，他只是拿了几壶酒而已，算算这段时日喝的，应该有十几壶了吧。

“有。”

凤来边说边掏出一个酒壶，正是玄姬的小酒壶，因最近玄姬的酒库就在凤来那里，因而她把她的这个小宝贝暂交给凤来保管，每次需要时候都是装满了的，快乐有时候就是如此。

呦呦呦，鹧鸪撇嘴，看她喝的，这是酒壶还是奶瓶啊？鹧鸪暗忖凤来眼光越来越不行，这次不仅是个四体不勤的凡人，还是个酒鬼。难道五万年后，世间的好姑娘越来越难找了吗？

时间刚过去一日，关于昨日那九个人的死官府仵作已经给出了结论：他们是吃烤肉时，自己噎死的。

山下百姓信不信不重要，告示已经贴出，这就是真的。只是酒肆茶楼里说法纷纭，还有人道，昨日夜晚，看到两个白衣鬼魂飘上山去，一路摇摇晃晃，长发及地，还有细碎鬼哭声断断续续，当时场景好一个可怕啊！就有人反驳他，那人说自己也看到了，可那分明是黑无常和白无常来锁魂，要把鹧鸪庙里的九个人的鬼魂带走呢……

一时三个吃面的人面面相觑，鹧鸪手里的筷子悬在面前，一坨面被他卷吧卷吧绕在筷子上，吸溜一大口吞没了。

玄姬咂舌，这只鹧鸪鸟都不嚼的么？饕餮修炼吗？

“青苔鹧鸪庙恐怕日后要变成一座鬼屋喽。”玄姬说，眼里有暗戳戳的狡黠，损人不利己但是可以穷乐呵。

凤来宠溺地笑笑，鹧鸪冷哼一声但也没回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