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易锦扬了扬眉，突然反问道：“说来我也好奇，若是常长老为戏中人，会如何抉择？”
他自进场便全程皆是兴趣缺缺的模样，常烛添明显未想到他会问，顿了下才看向他道：“说来也巧，我与你想的一致。”
烛光下常烛添眼眸中漾着暖黄色的光，“从来便无分开这一选项。”
兰易锦笑了笑，道：“那确实巧。”
他想到了前世曦和说的“若镜未破，则可美好一如往昔”，或许这便是他重生的缘由？
一切重新开始。
只可惜他不知为何脑海中仍存前世记忆，不然怕是真的可以“破镜重圆”。
常烛添突然道：“明日便可启程去寻鲛人泪了。”
“常长老知道去何处寻么？”兰易锦问道。
在他的注视下，常烛添面容平静吐出三个字：“兰芝岛。”
兰易锦挑眉，这地方他熟悉，前世他养伤便是去的这处。而眼前常烛添说得这般自然，应当是真的完全不清楚他重生一事了。
“书中记载兰芝岛是鲛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常烛添偏头看他，眼眸清亮，突然又将话题绕回了眼前戏曲，缓缓道：“戏中仙女与皇子所面对的生离死别，几乎是所有人都绕不过的悲痛，但我可向你承诺，我会一直在你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伴着台上戏剧婉转曲调，常烛添接着柔声道：“我知你心中已有他人，但或许可以在接下来去兰芝岛的途中多看看我。人生漫长，难有定数，太早下结论难免有几分草率。”
常烛添这句话，但凡早一日说，兰易锦都会直接以“常长老的人生亦是漫长，如今便将我视为定数亦是草率”干脆地拒绝，可是他如今无法确定常烛添是否与曦和为同一人，话不能说太死亦不能太顺从。于是他沉默了会，道：“常长老说笑了，您能帮我寻药已是感激不尽，在下自然不会忽视您。”
不止是不会忽视，他接下来应该会比以往细致百倍观察，以探查其真实身份。
对于他完全不正面回应自身话语，常烛添叹了口气，直接道：“其实那夜兰鹤霖说的话也并非皆是假话，我确实不在意觅川，或者说我也不在意暮霭大陆，这个世界所有事物都与我没有关系。”
“只有你是例外。”常烛添眼眸坚定，“兰易锦，我是为你来的。”
视线相交，兰易锦看见常烛添眼中的自己笑了一下，语气平缓，道：“那常长老觉得我在意什么呢？”
在这之前，兰易锦因为看不透常烛添所图，一直有所顾忌，可如今既然确定对方目的，且常烛添这么久都未直接用修为将他送上掌门位，那结论显而易见——对于他成为掌门之事，常烛添并不能直接用武力强迫他。
那既然二人之间唯一的修为差距不复存在，兰易锦又有何惧。
他直接坦诚道：“常长老既执着于将话讲明白，那我也坦诚相待。若非常长老救下我后让我久留您住所中，我伤好便会直接离开觅川。我也不在意觅川究竟如何，我在意的，亦只有我心悦之人。”
他确实要试探常烛添真实身份，但那并不代表他会因着其可能是曦和的情况态度放软。一切未确定前，他都会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常烛添半眯着眼，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那时直接找借口将他留在了身侧。否则现在怕是更难扭转局面。
他张了张口，想直接将前世和盘托出，可又觉得眼前兰易锦过于坚定，应当并不会因为前世纠葛就有所触动。
相反，他若讲清楚，兰易锦更可能因为前世他靠近其目的性太强，从而怀疑他现在的心意真假。
恍惚间，他想到了他在第二次穿书前，穿书系统对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原本此任务评级仅为一星，我当时都只是秉着刷单接的，可由于你如今是第二次穿书，且你的条件为成功后留在该世界，所以任务难度陡升。虽我也无权知道具体体现在何处，但已知目前评级为四星，你好自为之。”
常烛添当时听了，却没当回事。
他觉得自己作为几乎旁观了兰易锦十三岁到二十五的完整人生之人，再是了解兰易锦不过。更何况此番他穿书面对的只是十五岁的兰易锦，想来也会比历经风雨后的二十三岁的兰易锦好应付得多。
可如今，常烛添看着与他仅一桌之隔的兰易锦眼眸中的冷色，开始理解了这句话。
十五岁的兰易锦确实不同，他比二十三的兰易锦多了许多无畏与抗拒，还多了一个放在心尖的心上人。
常烛添再次轻叹一口气，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照目前趋势来看，让兰易锦成为掌门后他顺利留下应当不难，届时若实在无法两情相悦……
那便算了吧，他骗了兰易锦那般多，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
不知不觉戏曲已是散场，兰易锦站起，将氅衣绒帽带上。常烛添跟着他起身，两人一同往楼下走去。
御剑回觅川的途中，兰易锦直直站在常烛添佩剑上，突然道：“常长老可还记得昨日答应我之事？”
常烛添想了想还真忘了，转身看向他问道：“什么？”
“《云间侠》”冬日寒风肆虐，兰易锦说话时还能看见口中呼出的白雾，他缓缓道：“常长老答应要讲予我听。”
即便是相同的书，不同的人念却是不一样的，断句、语气、声调皆更有千秋。曦和前世给他念了近一年的话本，这很难模仿，也很少有人会去在意，他或许可以通过常烛添给他念话本时的神态得出些信息。
常烛添疑惑地挑起眉，重生以来兰易锦已让他惊讶了数次，可即使再突然，他也能通过对他的了解倒推出其间缘由。
可这次，面对方才还毫不留情拒绝了自己，转眼就让自己给他讲故事的兰易锦，常烛添半眯着眼仔细看了三遍兰易锦露出的脸，甚至用灵力感受了其魂体确认并非夺舍也并非魔兽假扮，才开始思考如何回答。
面对常烛添丝毫未遮掩的打量，兰易锦偏了偏头，抬拳掩唇轻咳一声，避开了直接的对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完全不符合他平日作风，他自常烛添表明心意以来一向拒绝得干脆明快，在那之后也是时时注意着分寸，话语间皆是疏离。
可目前这个情况，他确实别无选择，直接问的时机尚未到，而要想试探这已是目前他能想到最快的方法了。
无所谓了，既然常烛添不装了，那他也不装了。反正常烛添应当是不能直接以其深厚修为强迫或者伤害自己的。
最多常烛添会觉得他可能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常烛添沉默半晌，道：“那少主觉得我何时给你讲合适？”
兰易锦负手而立，“就稍后吧，寻药之徒本就疲累，还是不麻烦常长老了。”
确认得越快越好，如今这般兰易锦自己都别扭。
“好”常烛添点点头。
两人回到常烛添住所时，已是亥时。兰易锦简单洗漱完就抱着十五坐在了大厅内，泡好茶等着常烛添过来。
没一会常烛添也走了过来，并未直接在他身旁坐下，而是隔着两步道：“不如去你房内吧，就当是睡前故事了。”
“不用”兰易锦摇头，“我想清醒些听，我房内太多梦如兰了。”
“好”常烛添也并未坚持，径直在他身侧坐下，“少主是正好看到何处？”
兰易锦一怔，他上次看那本书已是相隔许久了，本这次准备随手翻一页的。可他上下打量了下与他一桌之隔的常烛添，才注意到对方此次并未携带书本来。
这是背下来了？
被盯着等待回答，兰易锦，想了想，抛出个片段：“温燕第二次胜仗归来领赏处。”
常烛添抬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给自己润了润嗓子，直接道：“天子端坐朝堂，垂眸俯视着阶下这位卓越不凡的少年……”
声音不急不慢，虽并无强烈情绪波动下的抑扬顿挫，却也并不死板，娓娓道来自成一派。
兰易锦皱起了眉，这个语气他很熟悉。几乎与曦和给他念书时一模一样。
只是曦和嗓音清冽，而常烛添年长些，声音沉稳了不少。
是性格相似之人念书方式都是这般么？
先前兰易锦从未将二人作过对比，他并未仔细观察过常烛添是一方面，更关键在于他们二人平日行为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曦和少年心性，自相遇以来便是对他极为热烈地追求，甚至时常借着年纪小同他撒娇讨要好处。常烛添性格冷淡沉稳，虽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却连放软语气同他说话都很少，大多皆是温和待之。
一个热烈纯真，一个清冷自持，若无今夜之事怎么样兰易锦也不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处。
但倘若仔细想来，常烛添与曦和其实有一个很相似的地方。
那便是不管如何，他们都很自如，且不管遭遇何等事情也不会惊慌。曦和前世即便被狼群围着喊他开门时也并未失态，而常烛添就更不用说了，即使面对缘剑庄内足足一夜才能化去的魔气，也是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