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易锦向来是个对他人恶意接受程度很高的人，几乎将外物不可必作为自身的信条。

尽人事听天命，不强求所有，任何结果他都接受。

他之前从未想过强求任何人，曦和是他强求的第一人。

也正因此，他对曦和的包容度也极高，他几乎可以接受曦和对自己做任何事。所以这些天，只要是常烛添的提议，他从未想过否决。他一直是顺从的，惴惴不安中也会接受亲吻，向来被动也会在常烛添闭眼时主动上前索吻。

他会想方设法地去让曦和顺心顺意，因为他知道强硬将人留在身边是不对的。

哪怕是以爱的名义。

所以曦和不论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应允。

但常烛添是不一样的。

曦和与他并无必然联系，但常烛添有。

常烛添是因为他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自己也是他唯一的任务对象。

他与常烛添的联系在他看来超越了血缘、友谊、爱情。

不论他人怎么看待，但自己在常烛添的眼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未能得到常烛添的好好对待，甚至兰易锦也不奢望好好对待，常烛添只需不落井下石，不对他欺骗，他便觉得够了。

可常烛添没有。

他隔岸观火数年，最后亲手将兰易锦推入了深渊。

“你觉得我不值得”兰易锦哭得嗓子都有些哑，好似想将这二十多年的委屈一并哭出来，他哑声道：“你们都觉得我不值得，所以从来不会顾及我的感受。”

不值得花费心思，不值得真诚对待，不值得出手相助。

常烛添单膝跪在他身侧，看着兰易锦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划过脸颊的泪珠晶莹剔透，却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刺眼，恍如一根根银针般细密扎在常烛添心脏的每一处。

多年前那未落下的泪，此刻却因为自己尽数落下。

“没有…你值得，是我醒悟得太晚”常烛添为他擦泪的动作甚至有些慌乱，“是我不懂得如何正确对待你，才没能照顾好你的情绪。你不要怀疑自己，在我心中，你值得任何事物，我甚至经常想将全世界都送到你面前。”

十分罕见的，常烛添觉得头脑迟钝得半分都转不动了，理智告诉他此时应当用尽所有经验与技巧去安慰去解释去道歉，可常烛添说不出来。

此时的兰易锦确实可能被那些看似完美的话语打动，可是常烛添从心底认为兰易锦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这般毫不遮掩自身情绪，自己便更不该用经验去化解，而应当真诚对待。

常烛添重复说着，“不要自我怀疑兰易锦，从前是我不对，但我做的所有都并非因为觉得你不值得。我只是选错了路。我自以为让你独自面对那些苦难会更有助于你成长，便下意识忽视了你的内心感受。但是今生重来，我都是一直陪着你的不是么，我从未离开过你。”

雪越下越大了，几乎将常烛添肩部衣物尽数浸湿，雪水寒冷刺骨，但在常烛添看来却全无兰易锦眼泪令人心冷，好似下一刻心脏便会因为过冷成冰后径直破碎。

“你陪着我？”兰易锦抬眸看他，眉头皱起，氲着泪花的双眼在雪花下更加明显，“你如何陪着我？”

常烛添被他眼眸刺得心猛然一跳，觉得似乎有何处不对，但他依旧努力缓声道，“自崖底起，我便陪着你的不是么？我几乎从未离开过你身侧，我们一起去缘剑山、恋霞村、兰芝洲，如今我们也一起在这宫内，我一直在你伸手就能碰到的……”

“你不是陪着我。”兰易锦乍然打断，一双眼愈发红，透着决绝，“你只是在算计我。”

兰易锦本是不想谈论此事的，在他看来曦和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将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摆在明面上，可是当知道曦和是漠然看了自己十数年的常烛添所化，他便觉得一切都难以忍受。

兰易锦声音干哑，但依旧透着冷，直接道：“我给你的鲛珠是假的。”

常烛添为他擦着泪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沉默半晌他才道：“你何时知道的？”

兰易锦敢有底气将假鲛珠给黎昼研制解药，后又毫不畏惧地将解药一饮而尽，必然是确定了鲛珠本就是托词。

他早就知道，金环蛇腹中之毒是常烛添下的，或许那也不叫毒，只是让兰易锦和锁灵花上显现金纹，让兰易锦相信自身中毒从而跟着常烛添走罢了。

而黎昼口中所谓的婴儿泪与鲛珠只是延续相处的借口。

兰易锦面无表情，“很早，在你给的青玉被金环蛇咬破后。我觉得你不是会将残缺之物赠与他人之人，但那时我摸不清你想借着去别处找解药的理由对我做什么，也无从反抗，便只是怀疑并未说明。后来看黎昼说无法研制出解药之时，便确定了你应当是想通过这段路程的相处让我喜欢上你，从而在你重伤后为了得到缘回丹救你甘愿成为掌门。”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未曾放弃通过设局完成任务”兰易锦站起身，通红眼眶泛着冷意，居高临下道：“你从未真正在意过我的感受。我的喜欢在你看来一直都只是你完成任务的工具。”

常烛添立即起身拉住他，“可是我做这一切也只是为了可以完成任务留在你身边，我并未想过利用你做其他事，我也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常烛添觉得有些荒唐，明明两个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可以与对方长相厮守，却竟然弄得比这世间任何事物都要复杂，甚至在坦白后迎来的并非恍然大悟携手并肩，而是针锋相对，各有心酸。

兰易锦盯着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记忆中常烛添的手一直是温热的，此刻却因着方才一直在淋雪冷得刺骨，他眼眸敛起，决定给常烛添一个机会，“好，你想与我在一起，那你和我说，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常烛添瞳孔猛缩了一下，尚未想好措辞就听见了兰易锦的再一次逼问，比上次更加直接，“我知道你不可能放弃让我成为掌门一事，你今夜说要坦诚相待，那你如今告诉我，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又准备将他拉入哪个局，让他恍如提线木偶般沿着其早早写好的戏剧表演，被迫自愿成为掌门。

雪下得更大了，好似想将所有事物淹没。

簌簌飞雪中，常烛添缓缓开口，“我…接下来准备陪着你”他眼眸微垂，握着兰易锦的手有些紧，指节摩挲腕骨，“我不会离开你半步，你可以一直监督我。”

其实常烛添想说的是：你不要生气离开我，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说这个话的资格的，便只能这般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兰易锦若是不放心，那便看着他，陪着他，不离开他。

兰易锦听懂了，但依旧用力推开了他的手，冷声道：“你真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到即便事已至此，也不愿彻底同他坦诚。

兰易锦毫不犹豫转过了身，“这雪我前世看够了，你慢慢看吧。”

说着便是脚步不停地走出了亭子，与常烛添擦肩而过，步伐坚定地往左侧厢房走去。

刚刚哭过，冷风一吹，全身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下，兰易锦将绒帽戴上，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去。

他现在思绪很乱。

一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他需要冷静一会，好好将这些事理清楚。

而在他身后，常烛添并未犹豫，果断跟着他转身往回走，发觉他是往左侧厢房走去时脚步一顿，但依旧很快跟上。

兰易锦看见了，但也未管他，他现在对常烛添的情绪有些复杂，爱怨交织，常烛添身上藏着太多事，让兰易锦如今疲惫得与他说话都觉得多余。

毕竟，常烛添并不会和他说真话。

当交流全无坦诚，即便他再是急切，也无济于事。

兰易锦缓缓向前走着，只在推门前回头看了常烛添一眼。

眼神中透着如水一般的平静。

常烛添眼眸一跳，正欲说话，就见兰易锦道：“你若是等下开口将它们吵醒，我再也不会与你说一句话。”

说完兰易锦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意料之中，两只猫窝在一起睡得正香，兰易锦设了个隔音阵，快速将身上外衣褪去，看也不看身后的常烛添一眼，径直躺上了床，闭眼。

常烛添站在床边，觉得有些委屈，但也十分清楚自己此刻并无任何资格委屈。

若是兰易锦决绝一些，这门怕是都不会让他进。

常烛添默然站了一会，也跟着脱下外衫躺在了兰易锦身侧。

其实他现在很冷，雪本就冰冷刺骨，他又一直淋着，方才走路身体都有些僵硬。若是放在平时，常烛添定然会泡个热水澡再睡。但是今夜不同，常烛添不可能在兰易锦哭后再留他一个人。

哪怕兰易锦此刻并不愿意理他。但既然方才愿意让他跟着，也就代表并不排斥看见他。

常烛添手在被中摸索，想碰一碰兰易锦的手，他现在有些不安，他很担心兰易锦会自此与他疏远。

甚至在意识到他并非其想象中自由热烈的曦和后，径直抽身离去。

而面对他的触碰，兰易锦直接将手挪远了，连睁眼看他不都曾，只侧过身背对他道：“你身上冷，别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哭是因为开心兰莘明并未对自己怀有恶意从而喜极而泣，和上一章委屈自我怀疑落泪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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