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般”兰易锦垂下眸，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应当会喜欢何种人？”
常烛添偏头看他：“当喜欢有了具象之人后，概括性的标准便没有了意义。”
大部分人在未真正遇见喜欢的人之前都会对其有一个相对模糊的标准，例如理智、情绪稳定、善良或者外观上必须达到好看甚至惊艳的程度。
“具象？”兰易锦勾了勾唇，“那常长老觉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常烛添喂完猫，三两步走至他身边，揉了揉他发顶，反问道：“你觉得呢？”
兰易锦看着床顶，淡淡道：“常长老总是给我一种超脱于俗世的感觉。”
或许也不算超脱，而是与这个世界的违和感，淡然无畏并有自己的一套对世界的理解，不像是活着，更像是游玩一趟。
常烛添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带着距离感，不是刻意的疏离，也不是高傲的蔑视，而是很明显的不在意。
就像戏台下的观众，无论故事如何起承转合，只会有所感触但并不会过分在意，因为他们知道，散场后他们就会离开，无论多么撕心裂肺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现实生活。
常烛添轻声道：“无人生而不在红尘之中，少主想多了。”
“但每人的红尘是不同的。”兰易锦平静道：“只有有所在意，才会被红尘所牵绊。”
常烛添知道，兰易锦又开始觉得他是仙人随时可离开了。他俯身亲吻兰易锦额头，坦然笑道：“那你便是我的红尘。”
兰易锦坐起身，皱着眉停顿了一会，道：“你准备何时让我成为掌门？”
这是二人之间再亲密也无法避免或者视而不见的问题，兰易锦既然答应了要让兰舒喻成为长老，必然需先成为掌门更改门规。既然无法避免，那便好好利用。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可以顺势答应兰悟思的传位，但兰易锦很好奇，常烛添究竟会在自己完全抗拒且知晓真相的情况下，还能让他成为掌门。
兰易锦不论怎么想，都想不通常烛添究竟能怎么做。
“既是出来游玩，便先别想这些事了。”常烛添坐在床沿将他拥入怀中，“只是一时的而已，短暂的身份转变不会让我们的关系发生任何变化。”
兰易锦额头抵在常烛添颈侧，他盯着右手手腕上淡粉色的道道划痕，恍惚间似乎能感受到从前每夜子时银簪划破皮肤时的刺痛，他并非对疼痛无感知之人，翻来覆去的新旧伤叠加更是消耗心神，但他一次都没有犹豫过。
半晌，他轻声道：“前世我重伤在床，兰芝洲有许多地方都未曾去过，明日起便好好逛逛吧。”
“好，正好此地也不冷，风不大，不会影响你的伤势痊愈。”
兰易锦头埋得更深了些，闷声道：“竹屋也尽快建好吧，你多监督着些。那个地方风吹时竹叶晃动的声音，挺好听的。”
“好”常烛添点头，“那我便一日去看三趟。”
“尽快就行。”兰易锦淡淡道。
两只猫到了新地方，巡视领地般四处转着，兰易锦紧了紧身上被子，就这般在此起彼伏的猫叫声与常烛添稳健的心跳声中睡了过去。
他总是很困，或者说他总是想睡过去。
清醒面对世界，让他觉得很累，只想逃避。
翌日。
一行人午时汇合时，兰易锦本是完全未想好应当去何处的，可在看见兰沐黎突然心念一动，将他们带至了一处海边。
兰沐黎站在他身侧，“小七，我们要去哪？”
“去海底，很漂亮。”兰易锦并未直说，他是想让兰沐黎去见见鲛人的，但因着现在处于天下三分的准备阶段，他并无法确定鲛人是否还在海底。若是现在说了让兰沐黎产生高期待后面又失望，还不如最开始就当只是入海游玩而已。
避水决是修士的必修课，一行六人极为顺畅地进入了海底。
海底深蓝，淡淡光线透过海面投下细长光影，鱼类贝类穿梭在飘摇海草之中，是在陆地上完全无法见到的景象。
兰易锦已是第二次来，但因着上次只是为了寻药匆匆而过，并未仔细观赏这海中美景，如今脸上与大家一样，都透着喜悦与新奇。
常烛添牵着他，叮嘱道：“稍微看着些前方。”
他话音刚落，就听兰莘明在一旁对兰易锦淡淡道：“无事，我会帮你看着。”
常烛添：“……”
还真是无孔不入。
与此同时，兰沐黎抓着一片贝壳，凑到兰舒喻身旁，“姐，你看，好漂亮。”
兰舒喻垂眸往他手心看，贝壳通体润白，在光影照射下即便是细小的翻转也会反射出亮眼的光，她点头，“好看，你可以留下当个纪念，若你实在喜欢，可用细绳串起挂在剑柄之上作剑穗。”
“不必”兰沐黎摇摇头，“这贝壳纯白，我想打磨后给你当簪花之用，姐你戴着肯定很好看！”
这贝壳不大，约莫只两个指节长，置于发间作发饰全然不会突兀。
“那也行”兰舒喻并非扭捏之人，“等你送我，我便戴上。”
“好勒。”兰沐黎笑道。
黎昼在旁一直听着，此时拍了拍兰沐黎肩膀，提醒道：“贝壳边缘锋利，小心别划伤手。”
兰沐黎点点头，正欲回知道了，就突然见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定睛一看，那人似乎人身鱼尾。
鲛人！
这时，他终于想起兰易锦与自己说过的遇见鲛人的地方，正是兰芝洲附近海底。
那时他便极度好奇，也极为期待地想要亲自见一见传闻中的鲛人。但那时听闻天下三分便没再报希望，未曾想此时竟然见到了。
兰沐黎激动得想立刻狂奔上前近距离看看鲛人模样，但一时又担忧由于修士身份贸然靠近只会惹鲛人忌惮，况且眼前鲛人金发金尾，手中还握着一魔杖，周身气势看着便不凡。
兰沐黎眼眸微眯，并未轻举妄动，只站在原地，护着兰舒喻警惕观察四周。
兰易锦也看见了那个鲛人，但他半分警惕也无，直接快步迎了上去，道：“鲛王。”
他其实也有些吃惊，他想过会遇见鲛王，但未想到会在一开始便遇见鲛王。
鲛王垂眸与他对视，眼神扫过一旁的常烛添与数位未见过的修士，“嗯，你们怎又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
“海底风景好，且上次匆匆别离，未来得及好好交谈”兰易锦将兰沐黎拉至身边，对鲛王道：“这是我五哥，他对鲛人十分感兴趣。”
兰沐黎猝不及防突然被他拉至前面，且在刚刚的交谈中还知道了眼前鲛人居然还是鲛王，一时又激动又紧张，兴奋道：“我很早便极想亲眼看看，如今终得见，竟比想象中还要惊奇美好。”
鲛王本是神色淡淡，只以为又是个好奇的小孩，如今听他说完心头一动，偏头看向他，“美好？你们人类不应当只觉得猎奇么？”
“怎么会”兰沐黎立刻否认，“我们大多皆是黑发人身，但你们不仅人身鱼尾，头发鱼尾还如此艳丽。对比之下应当是你们觉得我们生得无趣呆板才对。”
非常明显的，兰易锦看见鲛王金色瞳孔中划过一抹赞许的光。
兰易锦及时打断：“鲛王无需妄自菲薄，在大多数人看来皆是如此。”
鲛王与他对视一眼，坦率轻笑一声，“行了，走吧，上次确实匆忙，这次带你们好好逛一逛。”
“那便劳烦鲛王您带路了。”兰易锦说道，一行人跟着他往里走去。
海底处处都与大陆不同，贝壳形状的房子、沿途种满海草的道路、往来生物等皆与陆地上大相径庭。兰易锦一行人走在其间，恍如走进了一个诡谲梦境。
兰沐黎满脸新奇地走在鲛王身侧四处张望，黎昼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为他挡去容易绊脚的海草。
兰莘明与兰舒喻跟在他们身后，两人都是对外沉稳的性子，虽是平日并无多少接触，但因着对许多事物看法几乎一致，一时也相谈甚欢。
兰易锦与常烛添走在最后面，两人慢悠悠走着，十指相扣，兰易锦仰头看向常烛添道：“我第一次来，便想着若有下次，定要与你好好逛逛。”
常烛添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脸上布着笑意，语气却有几分抱怨，“可如今却不光是与我，而是一行数人。我与你说话兰莘明都要横插一脚。”
兰易锦颇为无奈，安抚道：“我如今不也与你两个人单独说话了么？”
“不一样。”常烛添摇头道。
“哪不一样？”
“你眼睛在看见新奇的事物时总会亮一下，很好看”常烛添凑近他小声道：“我现在想亲你，但他们在，你肯定不会让我亲。”
“常烛添”兰易锦站定。
“怎么了？”常烛添挑眉看他。
兰易锦瞥过前方数人，“大家都是修士，你就算小声说话，他们若是用心听也是听得见的。”
“那又如何”常烛添不以为意，“我不亲你只是因为你会介意，而非怕被他们看见，他们听见与否或者听见了又会作何感想，与我并无关系。”
他笑着补充，“我只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