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烛添并未像平时那般走在兰易锦身侧，而是走在稍落后半步的位置。

云川阁较之锦七阁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兰易锦一踏进门内便将两只猫从乾坤袋内放了出来。

两只猫在里面憋久了，一黑一白乍一来到新环境却又有些谨慎，只在厅内慢慢视察般踱步。

兰易锦也是第一次来云川阁，前世尚未来得及即位，人生便戛然而止，如今理所当然进入，即便只是暂时，也因着下一任掌门是兰莘明的缘故，并无多少顾忌，随意地四处逛着。

屋内整体色调为原木色与白色结合，典雅大方。

阁内随处可见觅川独有的‘云川’图案，衣衫、床铺、桌椅、窗棂……，尽数都打上了觅川的印记。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屋中人需承担掌门之责。

兰易锦越看眼眸越冷，逛了一圈后索性回到大厅内看两只猫跑窜，一黑一白在如此庄严之地肆意追逐嬉戏，让他绷紧的心放松了不少。

他身上月白长衫尚未换下，十五凑上来将他衣尾染上了不少黑点，兰易锦不太在意地瞥了一眼，任它随意蹭着。

常烛添坐在他身侧，突然开口问他：“兰七，你想飞升成仙么？”

兰易锦揉着十五脑袋的手微顿，并未应答。

常烛添自顾自继续道：“你说我是仙人，是以患得患失，那若是你亦修炼成仙，便不需顾及此事了。”

兰易锦淡淡道：“成仙并非我想即可实现之事。”

自开天地以来，修仙者犹如过江之鲫，可真正飞升之人寥寥无几，数千年历史中，飞升者也不过数十人。

所谓修仙，如今在大多人看来只是学习术法罢了。

其实在兰易锦看来，修仙者与寻常人是难以分隔开的，天下三分是很难精确一事，入道只需有中等资质即可，寻常人与修仙者间界限并不分明。

但是兰易锦想到在恋霞村时与常烛添谈论过的不应由修士个人想法断人间事后，兰易锦还是作了这个决定。修士虽难以成仙，但寻常人较之力量还是差距过大了。

人间事，便交给人间。强权不应是判断准则，大多数人都认同的规则才应是。

常烛添的话再度响起，打断他偏了的思绪，“但我们可以努力尝试。”

“我不想尝试”兰易锦垂眸盯着双玉尾巴上那抹唯一的白，“成功的可能太小。”

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己也能飞升，那哪怕常烛添是仙人也并无大碍，可是飞升只会比他想象得还要艰难，且很大可能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穷极一生都未必能成功。

反而在这途中会经历无数的落寞、苦修、绝望……

若是以前，他会试。但现在，他累了。

在一次次领略到常烛添思虑究竟有多‘周全’后，他累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可以为你制定最适合你的修炼计划，尽力不让你劳累，不会…”

“我说了”兰易锦打断，神色平静，轻声重复道：“我不想。”

不想再为了一个人倾尽所有心力，不想再像从前那般将一身情绪寄于他人。

常烛添显然未料到他这般坚定，怔了会，又凑近了他几分，再度耐心道：“兰七，我并非一时兴起，前些时日你与我坦白红线一事时，我便开始谋划此事了。你再相信我一次，我都会安排好的。”

兰易锦说的话，他都有放在心上。

那时兰易锦说无法确定他这具躯壳里的究竟是他的灵魂，还是只是他一抹神识，从那时起，他便想着，既无法确定，那便将错就错。

觉得他是神仙，那便一起飞升。届时大家都是神仙了，此事自然不会再成为兰易锦在意纠结之事。

虽然后来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但他依旧一直在研究此事。他知道飞升之事极难，是以这些时日一直在查阅相关古籍，甚至将任务奖励后剩余的全部积分尽数用在了提升兰易锦气运之上。

虽依旧无法十拿九稳，但把握已有八成。

“我累了”兰易锦偏头看他，眼眸幽深坚定，好似任何事都无法撼动其内心所想半分，“我说过，我希望我的生活是安定的，我不想再在满心期待后迎来无尽的失望。”

“从前是我不对，我已有在尽力改，如今我已是在与你商议了不是么？”常烛添抓住他指节，往自己这边带，牢牢盯着他，颤声道：“你最后相信我一次。”

兰易锦面容平静，看起来依旧丝毫不为所动，边将手指用力抽出，边道：“我不想，我累了。”

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根羽毛，但却如有千斤重的巨石般结结实实砸在了常烛添心上。

常烛添并未放手，担心弄疼他只转而握着他手掌，指腹缓重摩挲着掌纹，嘴唇半张着想说些什么，但又因担心说出口只会得到更加让他难以忍受的回答，便未再开口。

只是死死抓着兰易锦的手不放，凤眼垂着，盯着两人交合的手看。

兰易锦的手相较他的手小了许多，此刻被他牢牢握在手里，挣扎了几下未能挣脱，便索性由他去了，乖顺地将手垂下任他抓着。但眼神却只落在别处，侧开头看也不看他，。

是半分心思也不愿分在他身上。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常烛添似认命般开口道：“你不愿为了我尝试，但愿意为了曦和作出牺牲。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不是他。”

常烛添将头埋进他肩颈，似怨似叹，“兰七，你便是当真分得这般清？对我半分喜欢也无？”

兰易锦眼神依旧落在别处，虚无地飘着，沉默片刻才道：“别叫我兰七了。”

这个称呼，他担不起。

常烛添抓着他的手猛地紧了几分，兰易锦被弄得有些疼，下意识皱了下眉，也彻底没了同他在这干坐在着的兴致，用另一只手将他推远，站起了身。

“放开。”兰易锦盯着常烛添紧握着自己的手道。

常烛添回过神来，也跟着站起，一双眼眶竟是瞬然漫上了极为明显的红，死死盯着他道：”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半分余地也不留？”

兰易锦乍染对上他通红眼眶有些愣，仔细看常烛添未握着他的手都有些颤抖，显然是被气极了，兰易锦不太明白常烛添为何会对一个称呼这般在意，晃了晃神后才应道：“不是我绝情，是你我之间只能如此了。”

其实这样散了在兰易锦看来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勉强算得上好聚好散，他们如今能这般看似平和的相处，全亏了常烛添的耐心与竭力克制，不然二人怎么还能像方才那般有商有量地坐在一起。

“只能如此？”常烛添眼尾那片红好似火焰般将他理智烧了大半，远不复方才看着平静，蕴着不甘与愤然的凤眼上扬，未再耐心相劝，而是冷声道：“你知道兰七是何意，从前你也一直应着，便是作了数，我们早已是道侣，我们本应一直在一起。而且，我说过的，你大可与我这般耗着，我不会放弃，你我可一起看看往后我究竟会何去何从。”

兰易锦看着常烛添失控模样，居然下意识松了口气，从前那般压着情绪忍完全解决不了问题，有些话，若是在平静状态下说出来，并无太大作用。

虽是早想好了要如何说，但兰易锦也说不上来是舍不得看着常烛添难过还是单纯怕自己心软，只掩着眸盯着二人交握的手道：“我不想看，我并不在意你往后究竟何去何从，只要离开我，你想去哪都与我毫无关系。”

话音刚落，他头直接被常烛添掐着下巴抬起来了，两厢对视，常烛添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咬牙道：“既然毫无关系，那你便看着我，再说一遍。”

兰易锦仰着头，似是被抓疼了，眼眸也开始氤氲起湿润雾气，他紧紧握着拳，眨了眨眼，想张口，但视线触及常烛添满是受伤的眼神，喉咙却突然像被堵住了般，怎么也无法说出那些话。

两人面对面站着，常烛添眼尾红了一大片，沉默着与他僵持了半晌，道：“你不觉得矛盾么？”

兰易锦下巴依旧被他掐着，被迫仰头看他：“何处矛盾？”

常烛添理智回笼了些许，语气也较方才平静了些，面沉如水，“你既因不相信我的心意，妄图通过简单的冷淡话语，指望我知难而退。”他凑近了几分，似是想看进兰易锦眼底，缓缓道：“可你却又敢随意气我恼我，字字句句无不决绝，笃定我不会发难于你。”

常烛添指腹摩挲他嘴唇，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压迫感极重，“你说，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太相信我？”

兰易锦背在身后的右手再度紧紧蜷起，指尖用力到掌心都被抵得有些疼。

常烛添依旧如此，哪怕如今身为局中人，也能很快跳出来，冷静分析出他心底深处所想。

眼见从前刻意冷淡所拉远的距离即将被尽数拉回，兰易锦拧着眉，用力咬了下嘴唇，狠心道：“我确实相信你。但只是现在的你，至于未来的你，我半点也不愿去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