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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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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刀自一片迷梦中醒来时,仍觉得世界是不真实的。

他在梦中,如在秦紫仪的怀中,那胸膛单薄,像是一张蝴蝶翅膀,一呼一吸间,都是蝴蝶的翕动。

但很美好,甚至于不愿自梦中醒来。

有时,又会感到秦紫仪蜷缩在他身侧,头发毛茸茸的,像一只散发温暖的小动物。很小的一只,依偎着他。

这又令秦小刀心急如焚,既想摸摸他,又想亲亲他。

终于,他自一个长梦中醒来,没有翅膀,也没有小动物。令他充满失望。

只有方真雪。

方真雪终于注意到秦小刀睁开了眼睛,忍不住一脸喜色,“小刀,你终于醒过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他兴高采烈得很。

秦小刀很快恢复了意识,忽然想起,他昏迷之前,沈玉照还未走!鸣鹿郎折损了一条手臂!

沈玉照要杀任天意!

而他要秦紫仪保护任天意!

“紫仪呢!”秦小刀找不见秦紫仪的身影,连忙坐起来,牵扯到伤处,痛得一拧眉。

“别担心,他们都好着!”方真雪连忙扶着秦小刀,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讲到秦紫仪如何大杀四方,痛打阉党,说的是活灵活现,仿佛他就在现场。

“只是紫仪这样厉害,为何在学院中要表现得那么平庸,任旁人怎么说都不为所动。”方真雪有些不解,“你应当也知道他是何等的不凡罢。”

秦小刀原本静静听着,这才插话道:“他本就天资绝伦,而且不从在乎这些虚名,负担盛名,是很累的。他这样娇惯的人,怎会为名所累,更不可能畏惧人言。”

方真雪暗想,身为物累,心为形役,人皆不能免俗。当初他调侃秦紫仪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得道者,竟然没有说错,秦紫仪就是这样清新脱俗。

及至讲到秦紫仪比过两场赛,吐了血昏过去。

见秦小刀又挣扎着要起床,方真雪忙道:“大夫看过了,不碍的,给他开的方子都是食补的呢。”

“他在哪里?”秦小刀嗓子沙哑得不行,“我去看看他。”

方真雪拗不过他,便将他带到隔壁的房间,“就给你们安排在一起呢。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醒过来。”

秦小刀走上前,半跪在榻前,无限怜惜地望着秦紫仪,说:“你没有照顾好他。”

方真雪闻言,感到羞愧,“是我的错……”

“不怪你,我也没有好好照顾他。”秦小刀抚摸着秦紫仪的头发,捉住秦紫仪的手指。

小刀的手修长宽大,包裹住秦紫仪细长的手指,平心而论,秦紫仪的手也是修长的,但与小刀的一比,便显出娇生惯养的稚嫩。

方真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便悄悄地掩上门离去了。

秦小刀爬到床上,让秦紫仪枕到自己肩膀上,细细端详眼前的睡美人。

听方真雪说,秦紫仪真的将他抱了一路,衣不解带照料他。又担心他,又怕弄疼他,便真的委屈自己睡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中。

秦小刀感到无限遗憾,这样可怜可爱的秦紫仪,他却没有瞧见。因此,对方真雪生出无限嫉妒。

“你爱上我了吗?我的少爷。”秦小刀突然生出一股得意,他因这股得意,生出了包天的大胆,先是捉住秦紫仪的手指细细啄吻,从指根到指尖,每个手指都不肯放过。

又未经秦紫仪允许,擅自去吻他的嘴唇。把秦紫仪的体温,从他的口中吮吻出来,好似把秦紫仪吞吃下去了一样。

他胸中有无限欢喜,无限怜爱,不知该如何表达,便用自己至软至柔的唇去碰触他心中的挚爱。

这一切太美好,是不是他仍然在昏迷,还没从幻梦中醒过来。

于是,秦小刀便悄悄咬了一口秦紫仪的食指,没有感到疼痛。好似占了甚么便宜似的,又轻轻咬了一口。

正当他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时,哚的一声,秦小刀抬目望去。

目光突然一凝。

那是一柄匕首!

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把刀。正透过大开的窗户,插在了床柱上。

秦小刀将秦紫仪轻轻挪回枕头上,珍惜地看了一眼,方才起身,取下那柄刀。

当年,他父亲的旧部将他与妹妹偷换,妹妹代他而死,他却苟且偷生。

他的母亲,为了保存侯府的血脉,同意了,但心中愧疚,自尽而亡。用的就是这把刀。

本来,这应该是他与父亲的旧部接头的信物,由那位叔叔持有。

然而,途中他却被贩卖,他本对这世界绝望,对妹妹和母亲的死愧疚难当。但是,他遇到秦紫仪。

那个少年,宛若天神,降临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永不褪色的痕迹。

他原本,将为了秦紫仪放下一切,他愿意与这世界和解,他想守护那个少年一生一世。

却没料到,秦紫仪会那样轻看他,直言要取他的身体。

那时,他自暴自弃,便重新联系上那位叔叔,满心都是绝望,视世界为寇仇,重拾了血海深仇。

一心要报完家仇,便追随父母而去。秦紫仪曾是联系他与这世界,与生的欲望的纽带,生无可恋,又如何活得下去?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秦紫仪会被他打动,时不时打开心门,将秦小刀放进去。

但那位叔叔一旦获悉他的行踪,又怎么会放任他耽溺在人间情爱中。

秦小刀叹息了一声,果然是一场梦,迟点醒来多好。

秦紫仪曾对他说,选了路就要走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确实要走下去。

而且,见识过沈玉照的强大,他就知道,仅凭现在的自己,谈何守护秦紫仪?

反倒要秦紫仪来保护他。

秦小刀握紧了拳头,跨步出去。

果然是那位叔叔!秦小刀缓缓走到约定的树下,那是他幼年时,家宅的后门口,父亲种下的石榴树。

如今的时节,树上结了青涩的石榴,把枝头压弯了。听说,他家的家宅也被拆分成数个,如今住了不同的人家。

人不在,树却还在。物是人非啊。

那位叔叔站在树下,含笑望着小刀:“琛儿,你长大了,都这么高了。”

秦小刀深吸一口气,向面前的男人见礼:“陆琛,见过二叔。”

二叔拦住秦小刀,“一表人才,大哥在天有灵,可以含笑九泉了。”他没有怪罪秦小刀多年不辞而别,也绝口不提秦小刀联系了他却又再次失联的事。

他将小刀约在此处,只见处处都是人烟,摆摊的大姐,叫卖炊饼的货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们两个站在这里,就像人世间一对最普通的叔侄。

“当年,大哥同我们经常光顾的那家馄饨铺都变成了馒头铺了,喏,就是巷口那家。那馄饨那个鲜,我后来再没吃到过那个味道。”二叔一指巷头,同秦小刀絮絮叨叨拉起了家常。

他说起人间烟火,便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卖馄饨的老板姓李,磨剪刀的匠人号称王二麻子,在这一片都是赫赫有名的磨刀匠。

“天下太平,可真好。”二叔话头一转,望着小刀,“当年,大嫂把你托付给我,感觉就发生在眼前,好似一眨眼的功夫,你已经这么大了。”

二叔眯起眼来,“我还记得,我指天发誓,必会将琛儿抚养成人,令大哥后继有人。为此,我绝不会生自己的孩儿,请大嫂放心。可我愧对他们,我把大哥的孩儿弄丢了。”

秦小刀终于失声痛哭,心中充满懊悔和愧疚。

“琛儿,你如今就是我唯一的孩儿。”

秦小刀如何担得起这一句孩儿,二叔为了他没有生子,可他却避而不见,让二叔硬生生担心那么多年。

“琛儿,你遭逢大难,我却一心复仇。是我忽略了你。这些年过来,我也想明白了,人靠着仇恨活下去,只会心胸狭窄。我不强求你了。但是琛儿,你看看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对他们,你还要再逃避吗?”

秦小刀垂下双目,不敢直视二叔。

“我后继无人啊,琛儿。边关鞑靼虎视眈眈,已经连续数年南下劫掠。朝中阉党当道,一片歌舞升平。我日夜忧心如焚,一年老似一年,眼见人才凋零。如今我还能勉强震慑边关,有一日我老去,唯恐无人继承我的遗志啊。”

“二叔,我……”

“你天资过人,文治武功,无一不精。你看这人间,有你,有我,有芸芸众生,也有,你的所爱啊。沈玉照截杀之事,我有耳闻,听到你身受重伤,我便放下边关一应事务,回转京城。所幸你无事,不然我又有何颜面,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即便你在他身边,贪图他给你的温暖,但你守得住他吗?朝内朝外,如今看着,像是太平盛世,但你细细去品,是不是山雨欲来?”

秦小刀紧闭双目,逼回眼中泪花,“二叔,我来时,已经有了决断。我愿意,追随您,这是真心的。我的父辈,是人尽皆知的英雄。我陆琛,绝不会做孬种,丢父辈的脸面。但是,请您再给我一日的时间,白鹿书院还有一日比赛,请让我,替朋友、替师门,尽最后一份心。”

二叔见他已经松口,点头道:“若有甚么要求的,尽管开口,二叔帮你。”

“多谢二叔,我一人足矣。”

秦小刀告别二叔,回到医馆,众人未察觉到他的离去,方真雪还奇怪他为何从外头进来,不是应该在紫仪房中吗?

然而,见小刀神色沉凝,方真雪没有询问,只是将熬好的鸡汤交给小刀,“大夫说要紫仪好好睡上一觉,不知他甚么时候才能起来,你不要担心了,把鸡汤喝了罢。”

“你也不要乱跑了,伤势那么重。”方真雪叹了一口气,“鸣鹿郎还没有苏醒,我一面盼望着他早日苏醒,一面怕他醒过来。”

是啊,小刀虽然伤重,但是终于醒过来了。

虽然现在身体衰弱,但是总有一日能够恢复如初。

鸣鹿郎却失去了手臂,一个天之骄子,陡然成为残疾之人。如何能面对?

就连他的朋友们,都想要逃避。

秦小刀沉默着,如今正是他的朋友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偷来一日的光阴。

“而且,明日还有一场比试,若是紫仪无法醒过来,就我去罢。你留下,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两个。别人,我和沈楼主都信不过。”方真雪嘱咐道,“杜陵虽然也帮过我们,但毕竟他的家族,屈服于阉党,仍然令人放心不下。”

秦小刀见沈惜时也走过来,便对着方、沈二人直言自己的打算,“明日的比试,让我去罢。”

二人一愣,方真雪是门外汉,可沈惜时知道,秦小刀表现得无碍,可是内伤严重,如何能放他去比试?

“如今阉党阴谋破灭,没必要再搭上你们方家,惹来阉党报复。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况且,即便心知大势已去,阉党或许会狗急跳墙。紫仪已经展露了他卓绝的智谋,阉党极有可能放弃文试,以武力伤害紫仪。”秦小刀缓缓道来。

沈惜时略一忖度,暗暗点头,“阉党用尽伎俩,仍然无法奈何紫仪。但紫仪手无缚鸡之力显而易见,他们,确实有可能,放手一搏。毕竟,二皇子储位梦碎,紫仪的所为已经表明了秦公的立场,他们或许不会再顾忌秦公。”

“可你伤刚好!”方真雪急道,“怎么能动武呢?”

秦小刀叹了一口气,“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说着,只见他微微发力,手托的那碗温热鸡汤渐渐蒸腾出热气来。

“而且,紫仪要他们颗粒无收,那就必要他们颗粒无收。”秦小刀目光坚定,无惧无畏。

沈惜时仍有犹豫,毕竟,他知道,小刀的伤势其实并未治愈。

即便当初,他请求秦紫仪不惜自身,但如今已经完全碎裂阉党的阴谋。下一场,是输是赢其实不再重要。还是小刀的身体,更为重要。

“其实……”沈惜时刚要说话,便听秦小刀向沈惜时恳请道:“请楼主,成全我。”

“紫仪允我一诺,他是千金之子,却仍对任天意以命相护。我珍爱他,重逾性命,可却使他陷于险境。他是重信之人,我决不可令他失言。”

“不瞒两位,此番请战,不是为了学院,而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我已经在京城与家叔相认,不日就要离去,请令我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

沈惜时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两个少年,却不知,这两人还未互诉过衷肠。

这一场劫难,是相爱,也是分别。

“原来你方才出去是见叔叔了。”方真雪皱眉问道,“离去是指?”

“家叔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他有难,我必要助他。小刀愧对楼主往日教诲,但万请保重!”秦小刀不欲多言,沈惜时也不便多问。

“我曾要求紫仪不惜身体,挫败阉党。如今,我请求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勉强。”沈惜时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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