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珩被传唤去主营时候,天空已彻底暗淡下来,纵使有下人撑伞,亦被淋了不少雨。
等到了那里之时,营帐之中已站得满满当当。
皇帝,太子,自二皇子至八皇子以及随行的诸位大臣各个在列,皆面面相觑,如临大敌。
而见他入内,纷纷侧头回望。
就在他走到大营中间,方方准备行礼之时候,双眼通红的北渝二王子突然站起身来,刚被稳定下来的情绪顷刻崩盘,指着他怒吼道,“是你! 是你杀了麟儿!”
“我没有!”
纵有心理准备,顾时珩被当众指责,心底仍然一颤。
“昨日满朝文武都知麟儿跟你约了将军坡比武,你们二人一同前往,亦被不少人看到了!而他去了将军坡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此时被发现身死在将军坡下,如果不是你,还能是何人?”完颜洪志指着顾时珩,厉声说道。
“不。” 顾时珩抬头看了父兄一眼,心底稍定,急忙解释,道,“昨日我有他事,与完颜麟行至将军坡半山腰便被唤了回去,这武根本便没有比成,而我走的时候,完颜麟分明还好好的!”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眼底已十分镇定,道,“必有他人在我走了之后,杀了完颜麟,此事与我无关! ”
“你空口无凭,何人可以作证?!”完颜洪志追问道。
“我的贴身侍卫王必可以作证,是他来唤我回去的,他亦知道,在他到来之时候,完颜麟还完好无损!而我回去之后,一直同衔蝶待在营帐,从未外出一步。”
这话一落下,完颜洪志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怒意稍歇,似是审视。
顾景煜眉目一沉,心底虽知道这必不可能是顾时珩,北渝使者在前,该走的流程不能不走 ,开口道,“传十三皇子,传王必。”
太监尖细沙哑的嗓音划破薄雾,一声接着一声,往远处飘荡而去。
“传十三皇子——传王必!”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顾时霁身披毛裘,趁雨而来,与王必一前一后现行进了大帐。
顾时霁早上起来时候分明脸色还好了许多,此时又淋雨吹风之后,竟又苍白难看起来。
顾时珩想到二人的尴尬关系,亦不知其会不会实话实说,眼底略微担忧。
顾时霁于正中向诸位行礼之后,站起身来,轻咳了一声,毫无迟疑道,“我是可以作证。”
顾时珩神色稍稍一松。
说着,他幽幽地扫了顾时珩一眼,又望向皇帝和北渝王子,道,“昨日顾..九….哥是一直跟我一同待在营帐之内的,一整夜都并未外出。”
顾时珩彻底松了口气。
王必紧跟着亦朝众人行了个礼,道,“回禀陛下,卑职是可以作证,昨夜十三皇子突发痢疾,是卑职去请九皇子回营帐的。”
“二王子,你亦听到他们二人所说的了?”
听到此话,顾时珩心底彻底落到了地上,侧头望向完颜洪志,反问道,“我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对完颜麟下手,绝不会是我。”
这话说完,本九皇子的嫌疑应当尽数洗清,可谁料王必突然开口,道,“诸位请慢!”
皇帝眉头一沉,突然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目光如炬望向王必,道,“王必,你还想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候,王必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时珩,突然之间,竟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满堂回首,望着跪在殿内之人,皆是惊讶无比。
王必朝着顾时珩深深叩首,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沉闷的声响砸在青石地板之上,更是衬出这营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帐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似是一根绷紧的琴弦,顷刻便要断裂。
顾时珩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手不自觉地绷紧,忍不住喊了一声,“王必!”
似是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已有预感,可是仍强撑着不愿相信,而他的呼唤,并没有中止这场闹剧。
在三叩首之后,王必抬起头来时候,满脸的浩然正义,望向顾时珩时候,竟还带着一份对他恐惧,一字一句道,
“王必深受九殿下恩宠,本不该如此, 可是邦交大事,乃是为了两国交好,属下不得不实话实说——!”
“属下昨日到将军坡时,并未见到五王子,唯有九殿下一人!”
这话一落下,满场哗然,尽数侧头,望着大殿中央的九皇子。
顾时珩桃花眼睛闪过一丝错愕,突然意识到这可怕的事实:
王必背叛了他,在这样关键的场合,顾时霁尚且能忍得住自己的脾气,可他一向苦心栽培,真心对待的贴身侍卫,竟然背叛了他!
一时间觉得血都凉了,心底滚烫得将要把他烧裂开来,气血翻腾,粉身碎骨。
突然迈腿,三步作两步走到王必身旁,骤然一脚,猛地便朝其胸口踹去。
这一脚来得突然而狠毒,王必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预料,胸口仿佛被重锤猛击一般,瞬间喘不过气来,猛地向后倒去。
顾时珩还不解气,看着这倒在地上的王必,沉眉冷视,怒吼道,“王必,你竟敢在此时胡言乱语?我便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满场皆惊,皇帝跟太子猛地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一声清脆而又锐利的音响。
顾时珩桃花眼中凛凛,竟顺手拔了一侍卫的佩剑,要朝王必劈砍而去。
“於菟!”
“九殿下!”
突然间,一声金属摩擦之音响起,禁军总管独孤剑玉拔出腰间长风,剑气如虹,飞身而至。
顾时珩一剑自上而下,气势不凡,独孤剑玉双手持剑,两把利刃在空中相撞,迸发出让人心惊的震荡。
撞击之后,独孤剑玉一动不动,稳重如山,顾时珩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身形踉跄,眼看便要撞在柱上,突感觉一只手伸了出来,横住了他的后背,扶了他一把。
转过身,竟是四皇子顾时微,其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眼底满是担忧,却手稍稍用力,将他扶正。
顾时珩手里还拿着剑,站在那里,望着众人深沉的目光,终稍稍冷静了下来。
“顾时珩,你是不是要反了!”
顾景煜猛地一拍龙椅,天子之怒,力拔万钧,让营帐之内无比震荡。
顷刻之间,除去完颜洪志身后北渝使者,其余人皆齐齐跪地, 帐内一片死寂。
顾时珩站在那里,反而显得突兀,如梦方醒,长剑砸落在地,紧跟着便跪下身来。
“儿臣见近臣临场倒戈信口雌黄,一时情急失态,望父皇恕罪!”
皇帝本便苍白的脸由于发怒,稍稍泛红,而就在这时,完颜洪志突然上前一步,道,
”究竟是因为内臣信口雌黄?还是要当众销毁人证?九殿下失态至极,难道不正是因为自己的阴谋被当众揭穿!”
“阴谋?这满朝文武皆知我与完颜麟去了将军坡比武,难道我会想出在将军坡杀人这么愚蠢的阴谋?!”
顾时珩虽跪在地上,抬起头望向完颜洪志时,眼底半点都不服气。
而这话入了完颜洪志的耳,更让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趁着这机会,顾时珩转头望向顾景煜,突然深行一礼,道,“父皇,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儿臣没做就是没做,而此事这明显便是冲着儿臣来的!”
说到此话,他话语轻轻一顿,抬起头,道,“儿臣愿意亲察此案,必使真相大白,也好让自己洗脱这不明之冤,请父皇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内若没找到真凶——”
他的话说到此处,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一时间,终明白为何旁人说他是一团烈火。
他太炽热,既灼他人,亦焚自身。
顾时珩抬起桃花眼睛,眼底的光辉热烈而凌厉,厉声道,
“我提头来见!”
诸皇子大臣散去之时候,天边的雨下得更猛烈,狂风骤起,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顾时珩来的时候还安然无事,离开此处的时候,身上带着皇帝的准许他调动禁军以及审讯全部皇子朝臣的口谕,三日内必查破真相的军令状,以及满腔的怒火。
方一出大营,便被大内总管与禁军首领请入了特意为他准备的侧营。
他们二人受皇帝太子相托,自然要用尽全力配合顾时珩查案,可谁也不知从何开始,只等着顾时珩下令。
顾时珩站在营帐之中,连灌了好几杯凉茶,终于愤恨稍稍平息。
少年一腔孤勇最为宝贵,可往往不能解决问题,此刻需要他静心思考,而他亦会如此。
左右踱步,越发思索,亦觉得纷繁复杂,难有头绪。
这猎场外有禁军把守,戒备森严,再者顾时珩也不相信,在这天子脚下,还当真有贫民百姓能够溜进猎场,刺杀完颜麟,所以这动手之人必是陪驾行猎之人。
北渝人姑且排除,完颜洪志与完颜麟乃是一母所生,血浓于水,再加上那日顾时珩在京外见到完颜麟与其他北渝人,见他们亦对其格外信服, 便不太可能是北渝人作案。
而这么算下来,动手之人必是陪驾之人,皇子与大臣皆有可能,可是这是为了什么?
大臣之中有不赞同与北渝和谈之人,动机或许是为了破坏和谈。
而皇子之中,除去太子之外,二皇子,三皇子自成一派,七皇子,六皇子,五皇子又是另外一派,皆是太子夺嫡的对手,借着他跟完颜麟的过节,想要陷害他,牵连东宫,亦不无可能。
他前几日亲眼见到顾时怀在小树林中行为怪异,亦值得多想..
王必究竟是突然临阵倒戈,还是已蓄谋已久,跟旁人早已谋划好的?
还有…
顾时珩无法抑制的想起那双如古井般的眼睛,上次在张大茶摊,他与完颜麟蓦然相逢时,竟正好撞上了带面具的顾时承。
那时他是想去做什么?他昨夜又是在干什么?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盘旋在他的脑海,得不到解答。
段乐则与独孤剑玉对视一眼,看着沉思不语的顾时珩,皆没有敢打扰他。
而突然间,顾时珩转身,望向二人,道,“这事纷繁杂乱,不过我能笃定昨日戌时三刻时,完颜麟还活着。还请二位召集昨晚巡夜的人马,替我整合一份昨晚在戌时三刻后有出营帐的人员名单。”
说着,他转身往营帐外走去,段乐则眉目一沉,道,“殿下,你要往何处去?”
“提审王必。” 顾时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