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之上摆满了各种香草和美酒。

奴隶将析风引到牲灵献祭处，让她乖乖坐好。

析风说过，她爹在出发前告诫过她，巫族规矩森严，她要听话。

她坐得笔直，实在乖巧得要命。

帝衮亲自下令，由我主持这场祭祀。

“洪荒之力，扫天地，魔舞不消，巫之祀。世世为承。此则血祭之地，永黯。”

我念着职业生涯里重复过无数次的咒语。

这一刻，我竟然觉得如此陌生。

析风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认真地看着台上台下之人。

我悄悄观察着星象，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直到月全食，整个天空陷入黑暗。

就是这一刻了！

来自山川水泽的力量，在黑暗中向我涌来。

祭台上忽然狂风大作，析风害怕得抓紧石椅，害怕自己被狂风卷走，我立刻走上前去，将她抱到我身上，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安抚着她的情绪：“别动，我来带你走！”

百巫都震惊了，整个祭祀的神庙都是他们的鬼哭狼嚎，他们不敢相信，巫族大祭司竟会为了一个小娃娃忤逆巫神。

帝衮掌握着风雨雷电的力量。

他能使天空崩裂，能使大地颤抖，得罪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从反叛那一刻起，就没想过活命。

帝衮生气极了，招来风雨雷电，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天空：“祝启，你知道你刚刚挑战了什么吗？你挑战了雷霆的力量！”

我看着析风那张单纯的脸，心中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勇气。

我脑海中闪现出父母的面容。

我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受到伤害，以前我没办法反抗，现在，我想试一试！

我念动最强大的咒语，释放出自己的力量，巫神身上的衣服瞬间燃烧起来，这是我自己修炼得来的法术，帝衮不知道。

焚烧术，第一次在巫界，展现出它的力量……

帝衮痛苦地叫喊着，滚下祭台。

我趁着所有人营救巫神的功夫，抱着这个小娃娃，冲出了巫神的宫殿。

朝着迷雾森林的深处跑去……

帝衮一路追到迷雾森林，惊雷在空中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将析风放在结界之中。

走出门去，帝衮果然在门口等我，他冷峻地问：“为什么背叛巫族，孤是何等恩宠你！”

瞧他现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油腻了。

恩宠？还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了？居然对我用那么居高临下的词。

他觉得他说得感人肺腑，但我听得一阵恶心，想吐。

不知道十八岁那个意气风发的帝衮，在看到今天的他时，会不会想杀掉自己。

我举起手中的剑：“别啰嗦，出招吧。”

帝衮手中的灵力渐渐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引，在迷雾森林内扩散开来，刹那之间，森林方圆十里，一片荒芜。

他吸食牲灵后，法术真的增强了好多。

我忽然焦虑起来。

吸食牲灵是巫族最原始，也最实用的修炼之法。

在帝衮当上巫神的时候，我的法术与他不分伯仲，可是随着修炼方式的改变，我与他之间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差距。

巫族，那来自血祭的力量，实在迷人。

巫族的传统方法，是试验过多次有效可行的修炼法，也难怪帝衮无法拒绝血祭。

我与他之间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想过，会将攻击力最强的招数尽数用到对方身上，我身上逐渐挂了彩。

帝衮一步步逼近，手中的灵力再次汇聚。

我暗自估算了一下，这个大招，以我现在的修炼水平，怕是接不住了。

只能寻求突围，走为上计。

我忽然发起变招，一个声东击西，帝衮果然被我骗了。

在烟雾弹的掩护下，我带着析风逃了出来，一路上荆棘丛生，我的脚上扎了很多刺。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明白，我被跟踪了。

帝衮向六界下了我的通缉令，人人恨不得诛杀我。

这一刻，我以为自己濒临死亡。

我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衣少女，穿着跟析风一样材质的衣服。

我料想她是仙族的，但是对我来说，哪个族都是对手。谁也不敢得罪帝衮，前些天，我误入仙族的地盘，被仙族之人追杀了十里。

我带着析风逃跑，仙族脱不了干系。

为了跟我划清界限，仙族可是除了巫族之外，最积极抓我的族群。

我心一横，拿起手中的剑：“想杀我，就上来吧。”

她眉眼里有一种经霜雪淬炼的干净通透。

但看起来这么纯洁的人，还是在巫族的逼迫下，染上了杀伐之色。

她却没有向我摆出攻击的姿态，而是缓缓走上前，我向她再次亮剑：“喂，要抓我就拿起你的剑，别说我胜之不武。”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扔到我脚边。

淡淡地说：“你受伤了，迷雾森林的荆棘有微毒，若是不及时涂药，伤口会恶化。”

我微微一愣，有些恍惚。

现在迫于帝衮淫威，六界别说帮我，便是保持中立，都要被当成逆臣。

反对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反对。

我退了一步，警告她：“别靠我太近，你不怕被六界针对吗？”

那白衣少女却云淡风轻地走过来，看了看我怀里熟睡的析风，眼神洒下月光的柔情：“看来你把析风照顾得不错。”

析风这个时候正好睡醒。

看见眼前白衣少女，她一阵激动，伸过手要她抱抱。

她糯叽叽地说：“卿云姐姐，我想死你了。”

这个名字我已经听析风说了无数次，但现在才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

在析风的描述中，卿云是仙族最厉害的修士，

她善良正义，不愿意猎杀其它族群，不愿意抽取别人的灵魂，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仙族最强的修士，她还是没被重用。

跟她同期的所有人都高升了，唯有她到现在还是个守卫。

析风说，她一身白衣胜雪，是最好看的修士。

我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设想她的模样，或倔强，或傲然，或如铜板坚硬，或如孩童诚挚。可每一个想象，都没有眼前她的令人震撼。

她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眼神里那股坚定的傲气，如笔直青松，连最大的风雪也无法让她摧折半分。

她比我见过的任何风景都要惊艳。

鲜血从我腿上流下来，周围弥漫着血腥气，析风太小，我不想让她接触这些，便设了个漂亮的结界，哄她玩闹去了。

我拿出药，胡乱涂抹着，一旁的卿云却扣住我的手。

她淡淡道：“这样涂会破坏伤口。”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当初跟帝衮打天下时，都是他用巫术直接替我疗伤的。

头一次用草药这种东西，我实在不清楚。

卿云见我不懂，便蹲下来，撩起我的裙子，完全没把我当外人，头一次跟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我还是有点害羞，忙着闪躲。

她按住我的腿：“别动，有点疼，忍着。”

在她帮我处理伤口的间隙，我问她：“你为什么帮我？不怕被帝衮找麻烦？”

卿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替我包扎。

等到一切都做完之后。

她忽然抬起头，那抬眼刹那的眸子，仿佛倒映了整个夜空的明月星辰。

卿云反客为主，问我：“为什么要救析风？她跟你才认识一天。”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没头没脑地说：“因为我不喜欢，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理所当然地杀死别人，被杀的人，他们也有孩子，也有亲人……”

我的喉咙有些哽咽，一些血腥的画面又涌上我的脑海。

不管我变得多强，我都救不活我的父母。

洪荒告诉我们，要变强，要做万人之上的强者，强者可以支配弱者，哪怕是修炼，都要告诉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为什么非要做人上人呢？

为什么非要把不同族群分为人上人，人下人呢？

我只想活在一个没有人上人的世界，活在一个每个人都有资格活下去的世界。

卿云道：“血祭和吸食牲灵，是巫族的修炼方法，巫族因此而强大。”

我咬牙：“可是明明有别的方法！”

他们只是想走捷径！

捷径的代价，是六界千千万万卑微的生灵。

月光洒在卿云脸上，她的目光格外温柔，她轻轻说：“我留意过你的法术，跟巫族传统的修炼方式截然不同，说不定就是机会。”

我一下子就想到今天对战帝衮时的惨状。

因为我离经叛道，不按照传统巫术修炼，我跟帝衮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

我叹息：“可是这个方式，修炼起来很慢。”

我的修炼方式，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走到哪一步。

没有任何的人可以请教，没有经验可以遵循，就像迷雾森林的这条荆棘之路，没有人知道它会通往何处，代价却已经这么明显。

我输了，输得无力招架，输得彻彻底底。

我叹息：“即使用所有的血汗去趟一遍，也未必有结果。”

卿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的心微微颤动，这句话击中了我的心。

她是懂我的，不然为何能用寥寥十几个字，就说出我心里久久萦绕的心情？

我看向她时，她也看向了我。

四目相对，我忽然觉得今天晚风太温柔，吹得我脸发烫。

她又递给我一些食物，嘱咐道：“最近巫族不太平，帝衮应该要回去了，你们暂时可以待在这里，刚刚你们路过了那个小水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在第三棵树下面留下纸条，我每天都会去那里巡逻。”

我点点头，向她到了声谢。

她却说：“其实应该是我想你道谢，以后我们相互扶持。”

我不知她想谢我什么，也许是谢我救了析风吧？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了，我第一次目送一个人离开。

在这个艰难的时期，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与我为敌，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