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琏抬眸与国主对视，道：“陛下觉得不够？”

国主道：“侍卫们死的死、伤的伤，我精心培养的骑士也被害。只有一个女佣顶罪，不够吧？”

贺琏微微笑道：“如果陛下自心底里便觉得女佣的命和引杰的命价值不同，那自然不够。那就算我也去死，还照样不够。”

国主一怔，随后笑道：“引杰啊……是个好孩子。我精心教养他二十多年，如今你这一闹，这二十多年的努力都没了，我凭什么善罢甘休？”

贺琏道：“陛下这话的意思，是二十多年培养出了一位骑士，还是二十多年磨出了一把好刀？”

国主抬手，古德斯会意，开口对百面魂道：“人间的事，你多掺和一点，就折损相应的功力。你也不想巫术的事被发现，然后魂飞魄散吧？”

百面魂看向贺琏，颔首示意后，化作烟雾而去。

它倒是一句都没多说。

古德斯也出了门，到城堡外面待着。

国主倒是也希望古德斯能守在自己身边，这样也好多护住他的安全一分。

但古德斯可不这么想。

国主稳居王位这么多年，也该换个人坐了。

如果新国主听教会的话，那才是这位陛下的死得其所。

古德斯出去后，屋内便只剩下了贺琏和国主两个人。

贺琏直截了当地道：“你现在没有护卫了，可以聊聊了吧？引杰和妘塔，都是你的刀，是不是？”

国主倒是坦荡，也真诚地回应道：“是。我说了是，有用吗？”

贺琏眯眼，道：“为什么？你已经是国主了，教会主管宗教，古德斯更是一心扑在教堂里。为什么一定要用杀人来稳固自己本来就已经稳定的地位？”

国主朝他走近几步，道：“刚才那个女佣，是为了她的女儿、为了复仇才活着。妘塔和引杰是为了家族荣耀才活着。但是，洛维，你有没有想过，人人都有念想，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国主笑道：“那些女佣、那些傀儡，她们都是奴隶，她们什么也不是。既然引杰喜欢，我何不用她们来笼络引杰？至于引杰和妘塔，反正妘塔就是她家里不要的弃子，一个玩具而已，我骄纵着她，这样，以后才有人给我顶罪呀。”

贺琏手上没有弯刀了，他如果想做些什么，只能靠双手：“你真的没想过，如果妘塔和引杰看穿怎么办，如果大家都看穿怎么办？”

国主摊手，道：“看穿了……就看穿了呗。他们的想法很重要吗？引杰家族都衰亡了，他妄想着靠自己的力量振兴一个已经被踢出世家的家族，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真的看穿了，就算他公之于众，怎么了吗？随便他去说啊，谁信呢？”

“就算妘塔也去说。大家看到的只有我对他们的疼爱。至于他们说的，空穴来风，谁信呢，谁敢信呢？”

国主笑着张开双臂，似乎沉浸在自己未被戳穿的戏。

“就算真的说了，也只是昭告天下，他们这些宣之于口的人是一群疯子。我啊，我可是仁德君王。”

“仁德”君王，瞒天过海。

贺琏早已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是不可思议，道：“只是拿他们做玩具？”

国主笑道：“教会权势滔天啊，有了黑猫一事，足以给教会泼一盆脏水，届时谁还敢信宗教？谁还敢信古德斯？还真是多亏了妘塔的‘黑猫’一事，多谢她啊……”

“我就说嘛，就算是只猫猫狗狗，也照样能起作用。教会大乱，可都靠她那一席话了。”

那倒也是，君权时代，当然一切都是国主背后推波助澜。

贺琏只自责，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怎么就忘了国主才是一切荒唐的开端。

这个佛口蛇心的“英明”君主，自然就是珂伦亚仁。

有“仁”在，国主又亲口提过。想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从《亲爱的女郎》开始，就都是局吗。

“亲爱的小姐”选择早亡的原因是她深知自己既是棋子也是弃子却无力抗争。

“尊敬的先生”选择永生的原因是他要救起一个衰亡的家族。

“哑巴”，是因为国主和教会不允许人们揭露真相。

上层阶级的人相互斗争、相互取乐，用来做筹码的自然是妘塔和引杰一类的青年人。

他们还每天做着振兴家族的美梦。

真是幼稚呢。

也不想想权是谁给的。

为什么不再多想一步呢？

贺琏想到了这一层，也止不住地想笑。

怎么那么蠢呢。

坏事做尽，没退路了。但始作俑者正看着他们博弈，教唆着这场大戏。

贺琏看向国主，缓缓开口，道：“不怕遭报应？”

国主笑道：“就算是报应，又怎么了呢？我已经掌控这个国家这么多年，就算真的有什么报应，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贺琏与他对视着，笑了笑，道：“现在这里可没有侍卫，你把所有密谋都告诉了我，就没想过怎么收场？”

国主又朝他走近了几步，道：“那……当然是让你留在这里喽。”

贺琏听他此言，也不由得警惕了起来，连连退后。

国主抬手，只见地上的木头人纷纷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贺琏见此情形，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挽留百面魂了。

国主手指微动，指向贺琏。

几十个木头人同时转头，看向贺琏，木质的脸上露出笑容。

它们笑着，笑得面部扭曲，笑得脸上的木头裂开，裂痕顺着脸一直向上。

有几个木头人的裂痕最厉害，一直裂到了头顶。甚至于头部裂开，半个木头脑袋悬着，另外那个还待在脖子上，只是那两只眼珠在不同的位置盯着他，让他心里发毛。

实在是有些恶心且瘆人。

它们不再是女佣了，只是木头人。

没有独立意识的东西，贺琏也没必要对它们保持人与人之间的礼节了。

但是眼下的情况，正面硬刚也不是办法。

……跑！

这个念头一产生，贺琏立刻便实践——拔腿就跑，没一丝犹豫。

国主目光一寒，下令道：“追上去。”

贺琏顺着楼梯到了二楼，可惜了，城堡内的布局太方正，太容易暴露自己，导致他现在连躲都躲不了。

这时，国主走出了大门，对门口的古德斯道：“你不心疼了？”

古德斯脸上带着客套的笑，道：“我的亲人只剩帕悯了，只要我这个女儿平安，别的都无所谓。”

国主笑道：“第一次见把养女当宝的。”

古德斯道：“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谁都替不走。”

国主只叹了口气，道：“接下来我估计离不开这儿了，如果洛维死了，我还要第一时间公之于众。”

古德斯颔首，却道：“洛维一死，没个见证，总归不妥当。总不能真的全靠那些木头吧？”

国主迟疑片刻，随后道：“他一定会杀我。”

古德斯道：“那正好，给他添一条弑君之罪，不是吗？”

国主想了想，自己刚才已经放出了狠话，这时候突然当缩头乌龟，似乎也确实不光彩。再说了，不进城堡，他也没地方可去。

国主看向古德斯，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禁卫军在城外，确实远些。反正教会也不差这一点权力了，明早天亮之前，把禁卫军调来。如果出什么差池，教会的民心也就别想再如从前那般稳固了。”

古德斯微笑道：“当然了……陛下您的安危才是举国上下头一等的大事，还请陛下放心。”

他当然要让国主在宫中好好待着，毕竟，国主年老，已经糊涂了，现在民心尽失，也是时候退位让贤，换一位权力支持教会的新君上位。

至于贺琏，如果他真的杀了国主，那反倒是如了古德斯所料，至于别的，至多也只是国主给他泼脏水，将古德斯和贺琏扯上干系，以此换教皇倒台。

互为对手，也同时想着让对方倒台换人，怎么不叫一种心有灵犀？

不过，国主倒是少算了一步。

古德斯给贺琏灌的幻药可不只是防着他杀妘塔的，现在不管贺琏杀了谁，古德斯都可以为他开脱，说是幻药的加持作用。

反而，百姓会多想一步。想想为什么贺琏顶着幻药的作用也要杀国主。

这样，最终丢了好名声的反而会是国主。

现在，国主已经进了城堡，只要不调禁卫军，看他们二人相互残杀，便也够了。反正最后得利的也只会是教会和古德斯。

看戏喽。

古德斯却不想掺和进去，若说现在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估计也只有保全自身、全身而退。

皇宫外墙外。

古德斯刚一出宫门，便迎面对上了桑卓和杜艾。

杜艾肩上站着一只乌鸦，它的脚紧紧勾着杜艾的肩，显得杜艾的肩有些斜。她笑道：“教皇大人，这是想看狗咬狗？”

古德斯道：“不需要狗咬狗了。全力帮着洛维吧。陛下不光要丢名声，他的命，我一并要了。”

桑卓一顿，道：“若非情不得已，我不会出手。只是，百面魂那边……”

古德斯看了他一眼，道：“下屏障，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离不开皇宫，外头的人也不必进去。至于百面魂，今天它现身的事，别让任何人知道。一个邪祟，若不是因为它对抗陛下，我今日都该将其击杀。”

杜艾一笑，道：“放心，屏障早已下了，从现在开始你都进不去了。”

古德斯道了谢，随后道：“两个巫师，帮我干什么？我可是教皇，不怕我过河拆桥？”

杜艾道：“就当是答谢你收养了帕悯。帕悯疾病缠身，我们俩都治不好。如果她没时间了的话，还真是要劳烦教皇大人，好好送她一程。”

古德斯道：“那是当然，我也很喜欢帕悯，一定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

桑卓沉默片刻，道：“既然您给了这句话，我和杜艾以后就只当不认识帕悯，也好撇清关系。另外，陛下的命，会留在这儿。我们兄妹，就提前求教皇大人给条活路了。”

古德斯颔首，道：“这次合作很愉快，以后，我和下一任国主都离不开你们二人。”

杜艾肩上站着的那只乌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叫了几声。

杜艾侧头，看向乌鸦，微笑道：“你可要把见到的传给我们啊。”

乌鸦又叫了一声，随后，展翅而起。桑卓抬手，对着皇宫边墙的位置一点。外墙上就像被什么划开了一样，空气流动，破开一个口子。

眼瞧着乌鸦飞了进去，桑卓才将手指一捻，合上了那块空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