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兴业望着门外，大喊了几声云裳，让她将顾念一扶回房内。当云裳伸手抓住顾念一的胳膊时，顾念一的大脑才勉强清醒了几分。她撑着膝盖起身，抬起眼睑打量了几眼顾兴业、司空长月和顾琰婉，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才在云裳的搀扶下走出厅堂。顾兴业看着顾念一离去的背影，眉头紧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云裳立即去井里打了一些凉水，用帕子浸湿之后敷在顾念一的脸上，她一脸心疼地看着顾念一问道，“小姐，这么做真的值得吗？你看你的脸，太可怕了，肿得好高啊。”
“值得啊，即便，她打断我的胳膊，打断我的腿，都是值得得，不这么做，我这一生，都会毁在张老头子那个老色鬼的身上。”
云裳点了点头，说道，“小姐，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碍事，又没破皮，银子得留着做更重要的事。”
翌日晌午，顾念一在顾琰婉的催促下，收拾好东西离开顾府。三人坐上马车，开始前往恒山青岩寺。一路上，张妈妈一直死死地盯着顾念一，不管她去任何地方，都跟在她的身边，好像生怕她逃回顾府似的。途径一家驿站，云裳看着顾念一说道，“小姐，张妈妈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还怎么去万源书院啊。”
顾念一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树林，没有言语。
五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恒山脚下。顾念一抬头看了一眼巍峨的高山，然后看着张妈妈问道，“张妈妈，你以前是夫人的贴身侍女，夫人年轻的时候，你应该跟夫人来过这座寺庙吧。”
“嗯。”张妈妈神色高傲，一脸冷漠。
“那这庙是在山腰还是山顶呢？”
“山顶。”
“那，驿道能够通向山顶吗？”
“不能，到山腰，就断了，要爬楼梯上去。”张妈妈双手抱胸，看着顾念一翻了个白眼，问道，“咋着，还怕累着你啊。”
“不是不是。”顾念一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张妈妈大老远跟我们来，担心你累着。”
“用不着你关心。”张妈妈嗤笑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念一，说道，“我告诉你，不要存着什么小心思。夫人可交代了，在外面，我就等同于她，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至于老爷那边，有她担着呢。”
“知道，知道。”顾念一谦卑地笑了笑，唯有云裳的心里可劲儿憋屈。
马车送三人到了山腰，便回顾府复命去了。张妈妈领着二人迈上台阶，云裳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顾念一一边走，一边掏了一下包裹里面的东西。云裳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小姐，你在找什么呢，让我帮你找吧。”
“嘘。”顾念一抬起眼睑看了一眼张妈妈，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们两个在后面叽叽喳喳念叨什么呢。”张妈妈回首看着顾念一说道，“快着点，不然照你俩这速度，得墨迹到天黑。”
“知道了。”顾念一点了点头，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根镯子戴在手上。云裳看见镯子，一脸惊愕地瞪大双眼说道，“小姐，这……这莫不是大小姐丢了的那根镯子？怎么会在你这儿啊。”
顾念一摇了摇头，再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一边走一边抬头打量四周，半个时辰后，她发现石阶边的树林外有一悬崖，于是立即看着张妈妈说道，“张妈妈，我肚子不舒服，想如厕。”
“快到了，忍一忍。”张妈妈不耐烦的回头看向顾念一。
“已经忍了很久了，忍不住了。”
“那怎么办，你一个黄花大闺女难道还在这荒郊野外……”张妈妈思考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快去快回。”
顾念一在云裳的搀扶下缓步走进森林之中，看着面前的悬崖，她转身看着张妈妈说道，“张妈妈，你能过来一下吗？”
“做什么？”
“帮我望一下风。”
“不是有云裳在你身边吗？”张妈妈一脸嫌恶地看着顾念一。
“可是……我还是，不太放心。”
“难道！还让我在你身边闻你那恶心地屎臭味？自个儿待着去吧，爱上不上！”张妈妈转身将走。
顾念一微微拽紧拳头，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愤怒，继续说道，“张妈妈。”
“什么事！”
顾念一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镯子，假装做招手的手势。云裳见状，慌忙踮起脚尖，用衣服盖住镯子。只是那一瞥，张妈妈便认出了这是顾琰婉的镯子，她快步冲进树林里面，激动地说道，“你手上戴着的，可是大小姐的镯子？”
顾念一将双手别在身后，然后缓步后退，拼命摇头，说道，“没……没有。”
云裳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是紧紧地抓住顾念一的胳膊，说道，“张妈妈，你看错了，看错了，镯子大抵都长得差不多，那不是大小姐的镯子。”
“这是老夫人送给大小姐的传家宝，我怎会认错！”张妈妈伸手正欲去抓顾念一背后的双手，顾念一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悬崖离他们就几步的距离，在张妈妈即将碰到自己的手腕时，顾念一慌忙将镯子取下，努力躲开张妈妈的抢夺。云裳想要去阻止，却被张妈妈一把推倒在地。顾念一见状，一个转身，将镯子扔向悬崖。张妈妈慌忙去抓镯子，但是却扑了个空。她站在悬崖边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镯子掉落下去。顾念一大步走到她的身后，趁其不备，用力将她推了下去。
只听一声尖叫，张妈妈随着镯子一起坠入悬崖。云裳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缓过神来。顾念一微微俯首，看了一眼这万丈深的悬崖，确定张妈妈不可能活下去，于是转身走向云裳，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云裳，我们去万源书院吧。路上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我担心，赶不上书院的开学。”
“可……可……可……”云裳眼眶泛红，惊得语无伦次，“小……小……姐。”
“张妈妈死了，我们的障碍除了，走吧。”
云裳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面上，说道，“小……小……姐……你……你……杀人了？”
“走吧。”顾念一漫不经心地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可是……”云裳心中依旧十分惶恐。
“算了。”顾念一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云裳的跟前，说道，“等你先缓一缓吧。”
云裳不停地喘着粗气，抬起眼睑看了一眼顾念一，没想到她竟然打开包袱，开始吃里面的糕点。云裳微微咽了口唾沫，然后爬到悬崖边上，只见下面全是厚厚的云雾，断定张妈妈肯定是活不了了。她又爬回顾念一的身边，哭着说道，“小……小姐，万一，万一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你……你会坐牢的。”
“我说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会去揭发我吗？”顾念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裳。
“不……不会……”云裳用力的摇了摇头，“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小姐，我们一家三口，早就饿死了。”
“那就对了啊。”顾念一将糕点塞进云裳的嘴里，说道，“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下山还得耗费不少精力呢。”
“那……那万一，张妈妈变成鬼来找我们怎么办？”
“是我杀的她，又不是你杀的，要找也是找我啊，你怕什么。”顾念一起身将云裳从地面上扶起来，说道，“我们走吧，在这里呆久了，也不太好，毕竟偶尔也会有过路的香客。”
“好……小姐。”
顾念一带着云裳下了山，但云裳满脑子还是张妈妈坠入悬崖的画面。抬起眼睑看了一眼顾念一，她看起来依旧十分镇定，好像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似的。云裳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
“是杀人啊。”云裳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嗯……我知道。”顾念一沉思了一瞬，说道，“可是我更害怕顾府内暗无天日的生活，更害怕张鸿文那皱巴巴的摸我的手，更害怕张家那十几个妻妾，更害怕看不见的将来。如果我未来的人生是这样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云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云裳你放心。”顾念紧紧地抓紧云裳的手，“等我出头之后，我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我不会让你过上和我一样的生活。”
“只要小姐能好起来。”云裳双目泛红，喉咙哽咽，“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支持我。”顾念一一脸真挚地看着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