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凉把中考成绩截图，想给她爸妈发过去。

手指在微信界面上下滑动找人，竟然没能在十秒内找到人。

她微信好友不多，亲戚，小学加初中的同班同学，补课班同学，七八十个人，能插科打诨聊天的人寥寥无几。清冷的不像个十多岁跳脱的花季少女的微信。

眼下看起来最活跃的反而是那几十个羊毛群，资源群和公众号。

一群素昧平生的人能聊的热火朝天，表情包大乱斗卖萌求资源。反倒是她和亲爹妈好几天不说话，看着都生疏。

回忆着上次和她妈聊天节点，好像还是大约是中考结束那天。

她坐舅舅的车去姜悦家，晚上在和他家人一起吃庆祝饭。

饭后姜悦捧着平板给看她收藏的旅游攻略，讨论暑假去哪里比较好。

两个人在客厅的小茶几头碰头嘀嘀咕咕，随姜悦说的天花乱坠，把景点夸成人间仙境贺凉就一句话，“我得问我妈。”

这话等同于不去。

姜悦可太了解她老姑了，沙文主义抽风式教育，不看过程只要结果，典型唯物主义者。

她平时也不管贺凉，却神奇的渗透贺凉的方方面面，每一个选择的节点都要用雷霆手段做下决定。

补课？不管贺凉需要不需要别人去她也得去。

练习册？题量大也没事，只要买了就要做完。她说人死了都会长眠，年纪小的时候少睡一点没关系。

出去玩？和好学生可以，成绩不好的不行。超过3人的团体活动不能参与，有男生的更不行。

贺凉中考还没结束，姜春书给她报名的高中补课班已经开课了。

那个课程表姜悦看过，基本把暑假占满。这时候要问姜春书贺凉能不能去旅游，那肯定不能。

姜悦不死心，试图像小时候一样用磨洋工大法劝贺凉归顺，“你也一块来嘛，我一个人玩不得劲。”

不管白天多热，林城的夜晚都会恢复清凉。风裹着草木的松香味从凉台溜进来，一块进来的还有小区里小孩疯闹的嬉笑声音，再远一点是广场舞音乐。厨房只开了抽油烟机的小灯，舅妈开冰箱把冰镇西瓜一切两半，就着柔和的黄色灯光仔细端详，把红瓤冒尖的半边送到两个小丫头面前。

姜悦顺手接过她妈手里的勺子，冲着西瓜最甜的地方挖。贺凉接过勺子，听着姜悦絮絮叨叨。

“早就想去西安了，逛大唐不夜城看兵马俑喝摔碗酒……”

她说到摔碗酒突然卡住，视线往一边扫和躺沙发上看球赛的老爸对上，被她的眼刀子杀的一激灵。尬笑着岔开，“啊哈哈哈拿着酒碗做个样子顺便拍汉服照。都怪今年太热，穿汉服肯定会捂出热痱子。”她说着开始查西安天气，她瞪圆了眼睛，“我靠！40度！”

贺凉从舅妈手里接过勺子，低声道了声谢，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忽悠过去，凑头看天气，36，38，35……她把嘴里的西瓜咽下去，别说舅妈挑西瓜的手法一绝，沙瓤的，甜。

手下拍姜悦的肩膀权当安慰，“这地方不用问我妈，我可以直截了当的表态：我，不去！西安创收还得靠你这种勇士。”说着手离开肩膀。

姜悦一把拉住她的手，忽闪着卡姿兰大眼睛卖萌放电，声音甜的像洒过亮晶晶的糖霜：“亲爱的姐姐，我这里还有别的旅游套餐，云南五天四夜游，清风白云，鲜花草场，远离喧嚣，远离补习班，远离烦恼……带你体验不一样的风景～咱俩睡一个屋，搞个山间民宿大床房，睁开眼睛近处是湖泊远处是雪山那种，本美女陪你夜聊～～”说着顺胳膊向上爬，半个身子压在贺凉身上，腿绞起来。

这死丫头话说的甜，人却不客气地搞千斤坠。

“还山间，湖泊，让蚊子陪你聊吧，我就不去插足你们感情了，找几个母蚊子嗡嗡嗡贴你耳朵亲密的聊个够……啊！太沉了，你赶紧下去！”

贺凉被她栖在身上，热乎乎的贴肉的地方片刻出了一层汗，她虽然是姐姐，但是比姜悦矮半个头，饭量不小，人不长肉，身子骨单薄，被压一会儿就站不住了。她越挣扎姜悦越来劲，贺凉只能求饶外加喊救命，“舅妈，你姑娘调戏良家妇女啦！你赶紧来啊～”

舅妈听着客厅鬼哭狼嚎，躺床上翻了个面，右手划手机，左手心的握着金店发的广告扇子幽幽地扇风。

懒得管，装看不见听不见安心躺屋里看抖音。

小孩中考结束，她也松下劲儿。

姜悦趴在姐姐背上，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他妈妈冲出来拍她。嘿嘿一笑胳膊上劲搂住贺凉脖子，使劲撅嘴作势要亲她，“小美人，今晚就别走啦，就在这里给本大爷暖被窝。跟着本大爷管饱你这个暑假吃香喝辣。”

看着越贴越近的嘴巴，贺良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鸵鸟，抻着脖子藏地里。正闹着西瓜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贺凉背着姜悦弓着腰正好看到弹框。

【妈妈：快点回来，我要和你爸正在商量离婚。】

贺凉愣了一下松开扒拉姜悦的手去拿手机。

姜悦还在她背上扭来扭突然从表姐塌下的右边肩膀滑下去，“哎呦，”她立刻松开手半蹲，看着近在咫尺的桌子沿心有余悸，“差点嗑脸。谁啊？老姑啊。”姜悦凑过去，“你跟她说在这住，不回……”

话说一半停了，看看手机界面又看看贺凉，声音迟疑，“姐……”

刚才两个人调笑的气氛荡然无存。

贺凉表情淡淡的。

没天崩也没地裂。好像她只是收到一条平常的催促回家的微信。

“我先走了，哪天再来。老舅舅妈，我回家了。”夏天衣服少，也不用找外套，贺凉说着换鞋，开门走出去。

速度很快，半分钟不到，舅妈甚至来不及出来送她，“这就走？住着呗，有没有打车钱？”

回应她的是咚咚咚的下楼声。

贺凉下了半层又觉得不对，返回去发现防盗门开着，她积极调动脑细胞竟然想不起刚才是不是没关门。姜悦趴在门框目送她匆匆走又回，欲言又止。

贺凉张嘴，声音没出来反倒呛了气，“咳咳咳……准考证。”

姜悦愣愣的，去拿透明考试袋，“让我爸陪你回去吧……”

说着视线飘走，他爸又睡着了。

姜悦家的沙发被人施了魔咒似的，他爸躺上去三分钟内必睡。中考这三天这两口子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工作也不干了就陪着孩子考试，姜悦进考场俩人就在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姜悦中考被喂胖了，爹妈累瘦了，人仰马翻，姜悦颠颠跑回去推人，他爸躺沙发背上的腿都被她拉的落下来，人竟然还没醒。

贺凉摇头，按住姜悦，坚决地拒绝想送的意思，把姜悦塞进门关上，“回去吧。别跟你妈说了。”俩人怪累的。

姜春书和贺海能忍到她中考结束再说离婚已经到了极限，拉着姜悦一家来求情也是无法挽回这段婚姻。

贺凉看着微信界面，心里这口气更堵了。她把成绩截图发出去，心烦意乱的按熄屏幕。

街里热热闹闹的很吵，避免错过消息特意把手机放进短裤口袋里，贴着肉，只要手机震动她马上就能发现。

热气蒸腾的北方小城还没到热闹的时间。上班族龟缩在办公楼里，能在这个时刻点出来玩的大多是年轻的学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游街，奶茶店排出很远。香甜的味道裹着多巴胺一起躁动。

等她走完半个步行街，汗流浃背地进了万象城，手机掏出来又塞回去地反复查看终于确定这对爹妈没一个关心她成绩的。

这个事，越想越不得劲。贺凉想凭什么呢。自己两岁开始就被爹妈放到舅舅家生活，这对夫妻说在外面打拼，大有一去不回的架势。这三年全国经济都不景气，两个人说要陪她读初中卷铺盖回来了，又把自己接回来一起生活。

真搞笑，陪读好歹要作出陪读的样来，饭也没人做，上放学也没人接，俩人隔三差五的吵架，谁家陪读这个陪法？这三年贺凉在亲爹妈那里受的苦比寄人篱下的十年都多。

好歹贺凉是个大孩子了，知道点人间疾苦和琐碎生活，心态可算平和了些。

但是中考这么大的事，亲爹亲妈没一个关心的，放谁家也说不过去是不是？

难得的，她起了点叛逆的劲头。

不问是不是？你不问我也不说，看谁先犯贱。

“缺席我的生活十年，我还怕你继续缺席不成？”贺凉无所谓的想。“真是一对可恨的父母。”

逊城依山而建，城小，楼矮，规模不大，什么都缩水，商超百货也开的不伦不类。万象城一进门有一家名创优品，无印良品高仿店，叫名创良品。

门口造景的落地玻璃橱窗里爬满玫瑰花，逼真的围城一圈中间圈着秋千花架，拱月一样托着一套钻石三件套，在射灯下熠熠生辉。“your style,your life”的花体英文洋洋洒洒围在下半圈。

梦幻，小资情调，从5岁到50岁通吃。

除了高仿店这个不争的事实外，老板选品和品味无可指摘。

贺凉很喜欢逛这种店，耳夹，戒指，手链，发圈，小摆件。她妈姜春书是个商业女强人，看不上这些，也不让贺凉戴。

穿过零零碎碎有点小贵的的小饰品，一排排发夹闪着炫光勾引小姑娘进去消费。

姜悦在jk区挑花眼，手里拿着四五个胸针对着镜子比划，“你说这个桥本环奈好看还是花花幼儿园好看？不然我买个蝴蝶结吧，这个粉色格子挺配我这一套的。”

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某个角度正好没看到贺凉半张脸，委屈，憋屈，扭曲。

姜悦吓一跳放下东西拍她的脸，好好一个美女什么表情啊怪可怕的，“你脸抽筋啊。”

贺凉把她的手撕下来，痛心疾首：“我后悔。你说，我现在叛逆来得及么？”

她说的郑重其事，姜悦听的一头雾水，她姐脑回路跑哪去了。虽然听不懂但是不耽误她回答，“没用吧？”

完了，贺凉更扭曲了……姜悦想，这孩子不是打击过大受刺激了吧，不至于啊，她小时候一直借住自己家，初中才跟爸妈一块过，也没和她那对不靠谱父母建立出太深厚的感情，离个婚咋就黑化了？

“我都没试过，你就一口咬定没用有点武断了少女。我看你上次装忧郁就很好用。你二模前追小说结果考成那个样子，按照你妈的脾气肯定要抡扫帚打你，但是你看！”贺凉摊手耸肩，“你不过是食欲不振了一点，五天没说话，你妈不但没打你反而劝你成绩不行就不行啊，压力不要太大，条条大路通罗马，上河东二中也行。”

河东二中，垫底高中，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姜悦拿捏她妈很有一手。

姜悦顺着回忆三秒钟，小心地解释，怕刺激到贺凉本就遭受打击的心灵，“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你没看到内核。”

贺凉拿过墙上挂着的一套咖啡色jk小裙子，海军领，开口不大不会很暴露，应该能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段锁骨，她长的没姜悦白净，很少穿浅色，尤其是白色粉色，统统不要。

姜悦看着墙镜里的人，“别说这个颜色还挺称你脸色，emmm，没那么黑了。”

贺凉给她一胳膊肘，翻白眼，“内核是啥？”

“内核啊，内核就是得对症下药，你妈你爸吃这一套。你说你要叛逆一把，你叛给谁看？”

……贺凉想了想，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直达灵魂，她叛逆给谁呢，连发出去的中考成绩都石沉大海，叛逆给谁看呢。

算了，没人接招的武器就是回旋镖，整不好打死的只有自己。

贺凉捡起桥本环奈的胸针给她别上，“就这个吧，戴上它你是东北分奈。”她说着举起手里的jk制服，冲着店员美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姐姐，能不能试一下？找一个我能穿的尺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