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干什么了?”那人站在船舱里,看着茫茫大雾,“听底下的人说,舱里有老鼠?”
“是有老鼠,当心咬了引线。”唐拾从台阶上走上来。
“老鼠而已,哪咬得动线。”那人笑道,“快要开场了……去吧。”
阻止船沉没其实有两条路,要么让船上的人离开这里,要么阻止爆炸。控制引线的开关分别在三个舱室,确保把整艘船炸毁,时间太短来不及同时截断。唯一的办法是让方新先带一部分学生走,剩下的人在两次爆炸的间隙撤离。
这样算起来时间其实是相当紧张的,但他现在联系不上任何人,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
爆炸完成之后船会急速沉没,那个人亲自掌管第一道引线——开启这场血腥的祭祀。
唐拾离开总控室,一路迅速往下走,他负责检查第二个舱室的炸药,至于谁在第三个,他费了好些功夫都没能探查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船员模样的信徒,那人到底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唐拾不动声色地走进船舱。
他关好舱门,走到桌子前,控制火药的东西锁在控制台柜子里,他拿出钥匙,指尖为不可察地用了点力气。
“咔擦。”
钥匙顶部不着痕迹地断在了里面。
他收回钥匙,低头看了看,装作费力的样子,开了半天才道:“打不开,备用钥匙有吗,你来。”
船员有些不耐烦地咂咂嘴,拿出一大串钥匙。
唐拾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去门口守着。”
船员把钥匙插了进去,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他纳闷地低下头,往钥匙孔里看。
贴身藏着的水果刀从手腕深处滑了出来,唐拾握住刀柄,猝不及防从后面扎进了那个教徒的脖子。
教徒猛地伸手捂住脖子。
唐拾按住刀狠狠一转一拔,霎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满脸都是。
“咚!”
那个教徒后脑重重撞到地板上。
鲜血从他颈侧倒灌入气管,他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另一名教徒惊呆了,下意识地摸向兜里的信号弹。
那个人的阵法切断了所有的信号,包括他们自己的,现在就连他们也无法在船上自由通讯,只能用信号弹。
唐拾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猛然一脚踹向他胸口。
“哐啷!”
教徒后背把门撞开了,摔在了走廊上,手里的信号弹在点燃前摔出去几米远。唐拾随手把地上的垃圾袋套在他脑袋上,又是重重一脚踏在他胸腹。
冰冷的雾气中传来肋骨接连断裂的咔擦声。
倒在地上的教徒口中鲜血狂喷,活活疼晕了过去。
唐拾半蹲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他眨了眨眼,把模糊了视线的血色眨掉,而后站起身来,把人拖到舱房的柜子里,牢牢锁上柜门。
唐拾喘了口气,三两下拆除了控制室里的炸药开关。
磁场混乱导致所有显示时间的设备都不能用了,他不清楚现已经过了多久,只能尽快。
浓雾里一片寂静。
三号控制室往下两层,离这里不远。
这里本来靠近游客舱,方新应该已经把人都引走了。
他摸了摸手腕上挂着的佛珠。
唐拾闪身拐进走廊,三下五除二放倒了守在门口毫无防备的教徒。
“咔擦。”
舱门打开了,控制台闪着灯。
唐拾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样——这里的防守未免也太松懈了。但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只能立即下手拆解炸药开关。
唐拾刚要动手,忽然察觉到耳后一阵劲风袭来。
这段时间贴着危险行走的第六感救了他。
他松了手,整个人往侧面一个翻滚。
对方的匕首狠狠剁在控制台上。
“哗啦!”
仪表里面红针乱跳,玻璃炸开来碎了一地。
唐拾躲闪不及,额角被深深划开一道口子。
他瞳孔骤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望着眼前的人嘶哑地吐出那个名字:“谢桢?”
从芒山会所到现在他根本没有见过谢桢,与其说碰不上面,不如说那个人有意阻止他们两个相见。
现在的谢桢状态显然跟之前救他时候不一样,他整个人焦黑的皮肤下满是丝线格外清晰,如果能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线是由一条条绞缠的虫子组成的,扎在每一处皮肉里,连眼球都密布着虫的痕迹。
他一步步后退。
现在的谢桢明显认不出任何人。
谢桢焦黑的手背上鲜血淋漓,不住往下滴,盯着他手里的控制器,一拳揍了过来。唐拾伸手格挡,只觉得像是一堵墙砸到了手臂上,整条手臂震得发麻,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米,后背“哐”砸到撞到墙上。
唐拾咳喘一声,转身躲过一记重击。
狭窄的船舱里根本施展不开手脚,他艰难地在谢桢的手下躲闪着。
谢桢虽然失去了神智,肌肉记忆仍然在,几乎能预判他每一次攻击,唐拾根本不是对手。
唐拾躲闪到几乎力竭,终于支撑不住,被他牢牢扼住咽喉。
血液直冲大脑。
他拼命抓着谢桢的手腕,颤抖着伸出手,把水果刀横向插进他的手腕,手肘绞住他的胳膊,隔着厚重的衣物,拼尽全身力气往下一顶!
“咔!”
那手腕上传来筋骨尽断的声音。
唐拾摔在地上,骤然涌入的空气让他头昏脑胀,艰难地咳嗽着。
谢桢手腕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下一秒在唐拾震惊的视线下咔咔作响,扭曲的手腕在无数条虫子的蠕动下,重新变回原样。
他拔出手腕上的水果刀,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朝唐拾跃去。
唐拾踩上控制台,谢桢速度比他快上许多,抢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两人再次摔在一起。猝不及防近距离看到谢桢的脸,唐拾怔了零点几秒,在这一瞬间,谢桢拦刀砍下,水果刀直接穿透了厚重的外套,扎进他的小臂。
唐拾脸色惨白,惨叫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鲜血汩汩流出。
在谢桢即将落下第二刀的瞬间,世界忽然旋转起来。
不,不对。
旋转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他自己。
“嗡——”
他张着嘴,有一瞬间的短暂失聪。
匕首、玻璃碎片、红色指针,全部飞旋在半空中,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全部摔向某个方向。
“轰!”
飞星号猛然一震,火光在浓雾里冲天而起。
——一号舱底的炸药炸开了!
唐拾“哐”一声砸在控制台上,小臂上血流如注。
“都说了先上救生艇……”方新焦头烂额地跟共事的同学解释。
“可是现在一个船员也联系不上,外面雾这么大,我们上了救生艇也不安全啊。我等等再跟负责人打电话,现在这个情况船运公司肯定要负责任的。”同学执拗道。
几分钟前飞星号缓缓停止行驶,原地静止不动,他们带着小朋友在休息舱,却没有船员出面说明问题。
“待在船上会出事的!”方新忍无可忍,吼道。
同学明显呆了呆,敏锐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把小朋友的安全放在什么地方了——”
他话音未落,整个休息舱剧烈地震动起来。
小朋友们尖叫起来。
“轰隆!”
“蹲下!护住头,有地方躲的躲椅子底下!”方新怒吼。
他整个人背靠墙壁,用力护住怀里的男孩。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几吨重的石头压到了墙上,肋骨到胸口疼涌上来一股热流,差点撞出一口血来。
头顶的灯剧烈地晃动着,骤然熄灭了,整个船舱陷入一片动荡不安的黑暗。
伴随着震动,船底传来巨响,伴随着钢铁挤压的声音,整艘船缓缓朝后面倾斜下去。
“喀拉——”
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中,倾斜停止了,小学生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四处都是尖叫和哭喊声。
方新有气无力道:“现在你信了吧?”
同学捂着头,哆哆嗦嗦道:“报警……紧急报警按钮在哪里?”
“……”方新提着他的领子把人拽起来,道,“清醒点,你现在是老师,让他们报数确定又没人人受伤失踪,然后套救生衣上救生船,我去通知其它几个队伍,听得见吗?”
同事失神道:“好……好。”
小男孩哭地声嘶力竭:“老师我们是不是要死掉了。”
“不会的,就是河底下龙王爷有点生气——别哭了!你不哭就没事。”方新把抢了好久限量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握住他小小的手,小声说道,“我保证。”
方新尽力压住手掌的颤抖。
即便他平时养尊处优,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城隍,即便他还年轻,但当意外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慌失措。
或许从唐拾跟着姝媛从楼上跃下的时候,又或者答应宋柏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意识到肩上的某种责任了。
舱门被压得扭曲变形,根本打不开。
方新站起身,拿出一张符咒贴在门上,捏指念诀。
“轰!”一声,门在同事惊恐的注视中被炸开了,他艰难地把变形的舱门从门框上拔了下来。
“方新!”同事在另一边喊道。
“又怎么了?”方新不耐烦地回过头。
同事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指着另一扇门道:“之前培训的时候我看过地图,之前说救生船在这个位置的,我记得的……”
本该悬挂着救生艇的位置空无一物。
右舷根本就没有救生艇。
方新一怔,心脏坠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