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留校的人并不多，整栋楼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林嘉一颓了几天，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生出了种莫名其妙的干劲。
没头苍蝇一样撞了几天，加上他互联网亲老师怀璧的耐心解答，还真让他琢磨出了点东西。
但这在老曹眼里，还远远不够，顶多算入个门。
老曹说，要想做出好的设计，就必须从它的文化起源着手，劝林嘉一再去找姜淮试试。
“非得是姜淮吗？”林嘉一叹气：“咱们市不止他一个人学戏曲，您放心好了，我已经有打算了。”
董玉的小青梅不就是武传戏曲专业的吗，他已经打听好了，小青梅系里有一个特别牛逼的师兄，几年前就被电视台采访过，不要太合适。
他跟董玉说好了，等她们回来就安排林嘉一跟师兄见面。
“你就这么排斥姜淮？”老曹语不惊人死不休：“难道是因为他喜欢男生？”
林嘉一呆了：“这您也知道？”
“大学里没有秘密。”老曹嫌他大惊小怪。
这倒也是。
傍晚时分，林嘉一回到宿舍，意外看见了常路。
他背着宿舍门，独自站在阳台，身边围绕着一缕淡淡的雾。
“你怎么回来了？”林嘉一关上门，扫过他背去身后的手：“别藏了，抽就抽呗。”
常路掐了烟，走进来：“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老曹那。”林嘉一放下东西，开电脑：“你怎么跑回来了，不是跟家人旅游去了吗？”
“没意思。”常路转着车钥匙，忽然说：“去玩吗？”
林嘉一想也没想：“不去。”
他都忙死了，哪还有空玩。
“那去吃饭？”常路伸手合上他的笔记本，弯下腰：“想吃什么，爸爸请。”
林嘉一往后一靠，叹气：“你真是我进步路上的绊脚石。”
常路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常路说去商业街，林嘉一懒得跑，就近找了家日料店，吃饭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进来。
以为是快递，林嘉一接起来就说：“给我放快递柜就行，麻烦您了。”
对方没立刻出声，静了几秒，让林嘉一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物流通知后，才终于有声音传过来：“林嘉一。”
声音一如既往，只是带了些不稳定的低颤。
好像在哭，又像是喝醉了。
林嘉一顿了一顿，随即便问：“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嘉一不由有些担心。
对面常路投来询问的目光，林嘉一朝他比了个手势，起身走出餐厅。
“姜淮？”
“嗯。”终于有声音传来。
林嘉一松了口气，问他：“你在哪呢？”
又没声了。
餐厅在商场四楼，外面人来人往，门口还有坐着等位的人。舒缓的音乐声在头顶环绕不休，但很快就被嘈杂的人声掩盖了。
隔壁烤鸭店门口正大排长龙，女孩儿挂着麦，叫号叫得嗓子都哑了。林嘉一往另一边走了走，被电话那头时而出声时而安静的人弄得有点七上八下。
过了一会儿，那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林嘉一心里一紧，连叫了好几声姜淮。
“喂？”
“你是谁？”林嘉一紧张道：“他人呢？”
“他喝醉了，你是他朋友？”
“是。”林嘉一攥着电话，不安地踱步：“能让他接电话吗？”
“不行啊，他喝醉了。”男人重复道：“醉得不行，你过来接他吗？”
事发突然，林嘉一也只能尽量跟常路解释，尽管他有些狐疑和不高兴，林嘉一还是抓起东西走了。
发来的地址是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酒吧，这种地方清醒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喝得不省人事就另当别论了。
今天但凡换成其他人，不管是大油还是乔瑞哪怕是常路，林嘉一都不会这么着急。
但他是姜淮！
连个瓶盖都拧不开的人，即便碰上事也没什么自保能力。
既然这样，还去什么酒吧！
自己什么样心里没数？
不过，这干他什么事呢？
在车上林嘉一忍不住问自己，但转念一想，就算不是姜淮，难道他就不管了吗？
加上他又比其他人多占了个柔弱，所以林嘉一的紧张合情合理。这毕竟是姜淮啊！清冷含蓄，风一吹都能咳嗽两声的姜淮。
出租车疾驰在车道上，林嘉一又拨了两个电话，头一个没人接，第二通倒是接了，但不是姜淮。
林嘉一急了，让司机再开快点。
刚刚九点，路上人多车多，连碰见红灯的次数都变多了。
“别急别急，安全第一。”司机按响汽笛，催前面那个违章变道的私家车快点开过去。
林嘉一点了两下手机屏幕，心说您这驾照怕不是在少林寺考的吧。
车没停稳，林嘉一就伸手去推车门，第一次没能打开。
司机给开了锁，从后视镜里看他：“这么火急火燎，女朋友在里头？”
林嘉一一愣，也没顾上反驳。
这家酒吧他大二的时候跟室友一起来过，不熟，但也不算生。
一般时候安安静静，客人各玩各的，碰见欣赏的，顶多过来喝杯酒，聊得来就加个联系方式，聊不来就算了。
可午夜过后，原本舒缓的钢琴曲变成dj电子乐，大家也都喝嗨了，扒下白天的那层皮，谁知道那副道貌岸然的西装下，藏得究竟是人还是鬼。
林嘉一亲眼见识过，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他在吧台找到姜淮，他的白衬衫在灯光昏暗的酒吧格外醒目。他伏在吧台上，手边放着半杯酒，一动不动。
林嘉一推推他：“姜淮？”
“你是他朋友？”酒保从另一边走过来。
林嘉一听出他就是接电话的那个人，点头道了声谢：“多少钱？”
“买过了。”
林嘉一气笑了，醉成这样还没忘记买单。
“那边那位先生付的。”
先生？
林嘉一警钟大作，立刻回头，果然在不远处的卡座上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刚好看过来，怔了一下后，朝他点了下头。
林嘉一缓缓拧起了眉。
这人什么意思，老牛吃嫩草？
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觊觎一个大学生他好意思吗？
突然，衣摆被一股力道扯住，林嘉一转头，在那双黑亮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轮廓。
“看什么看。”他有点不高兴，语气也差，凶巴巴的，就像当初装空调的时候那样。试图吓死姜淮。
“林嘉一。”姜淮不吃这一套，手指越攥越紧，怕他跑掉一样。
声音有些低哑，叫完林嘉一的名字就没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将脸埋进臂弯，轻轻一叹：“喝醉了。”
行，还不算醉得太厉害。
酒保已经走开了，两边的人都坐得比较远，姜淮突然呢喃：“是幻觉。”
林嘉一将眉拧紧，推翻刚刚的结论，在心里道：没错，醉了。
姜淮低低叹了口气，将脸偏过来，目光停在林嘉一脸上，自言自语道：“林嘉一不会来。”
林嘉一不仅来了，他还气死了。
原来在姜淮心里，他是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亏他这么远跑过来，一番好意喂了狗嘛简直是！
“他讨厌我。”姜淮突然哽咽，素来清冷的眼睛里漫上一层难忍的雾。
“……”
那只手沿着他的衣摆缓缓向上，丹凤眼里雾蒙蒙的，刚到胸口，那手突然停了。
“算了。”手松了，姜淮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林嘉一看了看被抓出一道道褶皱的衣摆，那一点点恼意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姜淮的低喃里。
他无声一叹，心说要不是太喜欢，姜淮怎么会一个人跑来买醉。
怎么就是个男人呢。
“你朋友酒量够差的，才两杯。”大概也是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所以酒保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这种酒量，以后尽量别让他自己出来玩，你别看我们酒吧看起来治安不错，但总有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虽然是男的，但也得保护好自己。”
林嘉一却读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不禁感慨世风日下，现在出门喝个酒都不安全了。
怎么保护自己，姜淮一个大男人，穿得规规矩矩，也就露了半截手臂，还要怎么保护自己，戴面具吗？
还是……训练他的酒量？
“你搞得定他吗，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扶出去？”酒保好心道。
“嗯？”林嘉一反应过来：“不用。”
他这么瘦，又没撒酒疯，醉了就睡，也不影响其他人。
多乖。
“姜淮，醒醒。”林嘉一拍拍姜淮的手臂：“回家了。”
“嗯。”姜淮站起来，脑袋轻轻垂着，半个身子都靠在林嘉一身上。
出门叫了辆车，把人塞进去，想了想，让司机等会儿，转头跑回去，找到付钱的男人，把钱转过去，又小跑着回到车里。
表情终于舒展：“走吧。”
司机开得不太稳，一路摇摇晃晃，每碰见一个红灯都要急刹，姜淮本来就坐不稳，跟着车身晃来晃去，磕了好几次头。
林嘉一看不下去，让司机停车，从副驾换到后座，每次急刹前及时把人扶住，然后摆正。
这么循环反复了好几次，林嘉一累了，姜淮溢出几声难受的呻/吟。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下一个路口，把姜淮的头轻轻揽到了自己肩上。安慰自己，姜淮醉了，明天醒了都不一定记得是谁接他回去的。
总不能看着他把头磕破。
来都来了，不得好人做到底吗。
小区保安认识姜淮，见人醉成这样，就没让林嘉一登记。
电梯里，姜淮独自靠在角落，神色恹恹，好像很不舒服。
上到一半，电梯突然卡了一下，姜淮跟着一晃，脸色一片惨白。
“别怕。”林嘉一安抚道：“没事。”
姜淮抬眸，眼里的水雾一直没散，懵懵懂懂。
“林嘉一？”
“嗯。”林嘉一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让他不至于没有支撑，眼睛盯着缓缓上升的楼层：“是我。”
“怎么了？”林嘉一转头，见姜淮正盯着他，眼神热烈，吓得他差点把手缩回来。
还好忍住了。
他长叹一口气，心说这么看我也没用，谁让你是男的呢。
“回去睡一觉。”林嘉一道：“别想那么多。”
姜淮：“林嘉一。”
电梯里太安静了，林嘉一嗯了一声，听见胸膛传来的心跳声。
“……我想吐。”
林嘉一瞳孔放大，在姜淮将眉头蹙起来的同时一把捂住他的嘴。
“别吐，忍忍。”
姜淮眨眨眼，呼出湿热的气。
好在醉得不是太厉害，不然连门都进不去。输完密码，姜淮忽然推开林嘉一，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接着一晃，直直向后倒下。
“哎你……”林嘉一都懒得说，一边把人扶住，一边去摸墙上的灯。
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
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在黑夜显得格外暧昧，林嘉一心无旁骛，摸索一个来回，始终没碰到开关。
“你家灯……”
脖子被一双手环住了，林嘉一如同被点穴一样，全身僵直，连怎么说话都给忘了。
他他他……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姜淮的身子很热，烫得要命。
林嘉一一动不敢动。
直到姜淮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呼出带着酒气的鼻息，说：“林嘉一，我喜欢你。”
林嘉一想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能不能先松开。
他是直男，不是性冷淡。
再这么下去，没火也让他蹭出火了。
一声带着哽咽地低叹在林嘉一耳边荡开：“你一定很讨厌我，但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假的。”
大约把他当成酒后的幻想了，姜淮越来越大胆，他蹭了蹭林嘉一的额头，撒娇一样低语：“好喜欢你。”
林嘉一：“……”我真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