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油冷不丁哆嗦一下，默默坐远了点。

林嘉一不知道常路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从见面到现在，他一个好脸都没给过，别说姜淮，他都有点怕他了。

这也让林嘉一开始犹豫还要不要向他们公开。

“我没事。”姜淮的声音响起，又轻又低，清冷中藏了几分小心，低眉顺眼地拽了拽林嘉一的衣服。

林嘉一不禁皱眉。

赵思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迟钝也察觉出常路的不对劲了。

他好像不太喜欢姜淮。

看林嘉一夹在两人中间好像左右为难的样子，赵思源便出来打圆场：“不用那么麻烦，喝醋就行，我小时候卡到鱼刺都用喝醋搞定的，我去找服务员要，你们……”

“不用了。”姜淮拿起筷子，冷淡，但忍气吞声地扫过常路，向赵思源道了声谢。

“没事没事，不麻烦。”赵思源最怕场面尴尬，忙道：“我去去就来。”

“他不爱吃醋。”林嘉一叫住赵思源，让他别忙。接着坐下来，没拿筷子，也没再说话。

气氛一下冷下来。

大油塞了一嘴的菜，眼珠子围绕着姜淮和林嘉一不住打量。常路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憋回去。

他怎么会看不出姜淮的小心思，就是看得太明白，反而懒得戳穿，又实在生气，林嘉一怎么能连这么浅薄的手段都看不出来。

还是说，他其实都明白，不仅如此反而乐在其中？

这才是常路最受不了的，以至于明明有许多想要质问的话却怎么也不敢张口。

他怕一开口，反而给了林嘉一坦白的勇气。

就这样，别说。

只要林嘉一不说，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还能像过去那样，而姜淮……常路有信心，只要一点点时间，他就能让林嘉一重回正轨。

他只是被蒙蔽了而已，这并不是他的错。

常路深吸一口气，想要主动缓和一下气氛，林嘉一忽然抬头望了过来。

那个眼神……

常路心里一咯噔，下意识阻止他开口，可还是晚了一步。

林嘉一说：“我不想瞒你们。”

大油一顿，继而看向姜淮，见他看着林嘉一，眼里隐约闪动着什么，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

只有赵思源，一脸茫然：“你瞒我们什么了？”

“我跟姜淮…”略一停顿，扫过姜淮，目光更加坚定：“我们在一起了。”

膝上的手骤然抽紧，疏于修剪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常路的脸色难看至极。

赵思源的筷子掉了。

林嘉一叹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接不接受也没关系，只要他问心无愧就好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继而又想，这算是给姜淮名分了吧？

林嘉一担心他们过度的反应会伤到姜淮，打算付了钱就带他走，反正正事已经办了。

他不喜欢对朋友说谎，他们光明正大，没伤害谁也不犯法，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钱我已经付过了，那我们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直沉默的常路忽然开口。

“知道啊。”林嘉一一脸坦然：“谈恋爱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常路忍道：“他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

常路：“知道你还……”

“我怎么了？”瞥见姜淮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涩，林嘉一正了神色：“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谈恋爱也不行吗？”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常路竭力忍耐。他以为自己控制的很好，但到了今天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刻意压抑的情感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反而被他压缩进了一个口袋，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终于到了要爆开的这天。

他不能接受林嘉一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像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会喜欢一个男人一样。

他并没有立场指责林嘉一，他只想把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我之前怎么样？”林嘉一不想和他争论，这些没有意义，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他们产生任何不愉快。

常路是直男，他接受不了同性恋林嘉一可以理解，但他对待的姜淮恶劣也让林嘉一有些不高兴。

“你不该这样。”常路意识到林嘉一表情里的抗拒，适当缓和了语气，表情却始终很严肃：“你之前喜欢的一直是女生，你不是同性恋。”

“我的确不是啊。”林嘉一想都没想，脱口就说：“我只喜欢姜淮。”

常路怔住了。

这话像一把利刃，直直插进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不堪，最隐秘的那一处。

他张着嘴，哑口无言。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在空气里，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

姜淮看向林嘉一，眼里闪动着隐隐的不安。

这次是真的。

他担心林嘉一承受不了来自朋友的质疑和凝视，开始有点后悔了。

大油推了赵思源一把，后者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嗐！”他故作轻松：“我说你小子过去一段不成两段不成，我还担心你孤独终老呢，给我操心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直接给他们整了个大的。

赵思源看了眼常路，以为他只是单纯接受不了同性恋。

其实林嘉一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又有什么关系，都什么年代了，他们不搞歧视那套。

赵思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眼望向姜淮：“我说呢，上次叫你去玩你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合着早就惦记我们阿一了是吧？”

知道两人的关系后，赵思源的态度顿时发生了360度大转变。

之前他看姜淮，只觉得不好接触，现在就不一样了，这是林嘉一对象，那不就是他弟妹吗？

“还有这事？”一直装死的大油也开口了：“那之前阿一说你误会他喜欢肌肉猛男，其实也是假的吧，你那么早就打他主意了？”

林嘉一：合情合理，但你们不准说！

“没。”林嘉一说：“巧合而已。”

姜淮脸皮薄，不能让他们拿来调侃。

“是。”林嘉一想替他遮掩，谁知道姜淮直接承认了：“我暗恋他很久。”

面无表情，大大方方。

他虽然很容易自卑，但从不会掩饰对林嘉一的喜欢。

林嘉一眼睛都快蹦出星星了。

他超爱！是真的！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赵思源和大油便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僵硬，你来我往，时不时问两句经过，每一句都能刚刚好的扎在常路心上。

姜淮话少，好在赵思源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就是觉得有点夸张。

咸了不吃淡了不吃辣了不吃，太难伺候，不过林嘉一却好像乐在其中。

服务员送了一杯柠檬水，林嘉一都得先试试水温，鱼刺更是一点点挑掉之后才送到姜淮碟子里。

赵思源都看呆了。

要不要这么体贴啊？卷他是不是？

一顿饭磕磕绊绊吃了两个多小时，常路一直没说话，出去的时候撞开姜淮，先一步走出包间。

姜淮的左肩磕在门上，闷响一声，没做声。

“别在意，他是这个德行，不是冲你。”大油把这一幕收进眼底，见状安慰了一句。

等林嘉一从卫生间回来，赵思源和大油才转身跟着常路走出去，虽然没有说明，但两人这回竟然出奇的默契，谁都没有提起刚刚那点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常路没开车，往门口一杵，像尊不怒自威的雕塑。林嘉一鲜少见他这副样子，知道是被自己气得，想说点什么，另一侧忽然传来两声不轻不重咳嗽声。

他对姜淮的声音十分敏感，见他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阳光下，眼尾微红，睫毛轻轻垂着，一副脆弱的好像随时会化成泡沫的模样，再想到常路的态度，林嘉一都快心疼死了。

他现在一定很委屈！

他碰碰姜淮，灵巧又不动声色地和他换了个位置。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动作，却一点不落的落在了常路眼里。

幽暗的眸子闪了闪，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等车来，几步跨下台阶，转眼就淹没在了人群里。

林嘉一无声一叹，常路那种级别的直男果然还是接受不了。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为了赶在开学前敲定戏曲节报名的事，林嘉一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

赵思源和大油纷纷表示理解。

马上大四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忙。

车来了，姜淮先一步走下台阶，拉了一下车门，没拉开，自然而然将目光转向林嘉一。

大油嘴角一抽，看见林嘉一拉开车门，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还非常绅士地替姜淮挡着头。

姜淮坐进去后才想起来他们，偏头极快地点了一下，尽管目光淡漠，但已经是超出预料之外的热情了。

林嘉一坐进去，朝二人挥了挥手，还是熟悉的笑脸。

“你觉不觉得……”大油抬起左手，生硬地摆了两下，表情呆滞，欲言又止。

“什么？”

大油：“…没什么。”

不能在背后说朋友的男朋友坏话，除非忍不住。

没回宿舍的几天，林嘉一都住姜淮那，他家房间多，也不必担心睡不下。为了让他住得舒服，姜淮还特意订了一张床。

第一天林嘉一还有点局促。

住过去是姜淮提议的，那几天排戏，林嘉一天天跟着他们熬，太晚宿舍就关门了，虽然有宿管阿姨开后门，但学校离戏院实在不近，来回也挺不方便。

而且他和姜淮毕竟也才刚确认关系不久，这就堂而皇之住在一起，说出去让人误会，觉得他心怀不轨。

但姜淮却十分认真且没有杂念地说道：“我相信你，而且，太晚了我一个人坐车……”

言尽于此，剩下全靠林嘉一脑补。

快到路口，林嘉一忽然让司机停车，说在这下。

姜淮一怔：“还没到。”

“嗯。”林嘉一说：“先去医院。”

虽然姜淮一直说咽下去了，但林嘉一还是不放心。

卡鱼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发炎，姜淮又娇气，伤得还是嗓子。

还是看看吧，看看才放心。

回到戏院已经是下午了，天边飘来两片乌云，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

汉城的天一向这样。

忙完天已经黑了，林嘉一看了看表，才六点一刻。

要下暴雨了。

医生开了个喷嗓子的药，姜淮拿去卫生间里用，刚把外包装拆开，门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神色微动，抬手将整齐的头发抓乱。

门从外面推开，林嘉一踏进半只脚，剩下半只如同汽车急刹一样顿在了原地。

洗手台上泼了几滴水，台面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塑封纸模，姜淮微微仰头，带出漂亮流畅的颈部线条，衬衫随着他的动作有些上移，露出一小截腰腹。

凸起的肩胛骨和凹陷的腰窝，还有张嘴将喷雾探进喉咙的姿态以及因苦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这简直，简直……

姜淮微微偏头，林嘉一反手掏出手机：“别动。”

“我拍张照。”

艺术品。

林嘉一还在沾沾自喜，为自己这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姜淮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林嘉一已经放下手机准备进去帮忙。

突然，眼前一花，脖子上赫然悬挂了个庞然大物。

姜淮宛若一个巨型挂件，勒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林嘉一，谢谢你。”好似山间清泉一般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林嘉一冷不丁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将手环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谢什么，但，管他呢。

谁不喜欢男朋友投怀送抱。

虽然没有女孩子柔软，但他的腰真的不要太细！

别说，被189的男人这么抱着，虽然有点羞耻，但感觉真的不赖。

姜淮最近在控制体重，晚饭随便对付了，下车的时候天上飘了几滴雨。

两边的枝叶被刮得左右摇晃，林嘉一用手挡了下眼睛，望向头顶阴沉的天。

暴风雨要来了。

刚进小区，雨势陡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两人很快就湿透了。姜淮拽了林嘉一一把，拉着他跑进单元楼。

雨水冲刷着林嘉一的眼睛，他无数次抹掉脸上的水，还是看不清拽着他飞奔的男生。

腿长是不一样，跑得都比别人快。

等电梯的时候林嘉一一直在看他，姜淮眸光微闪，睫毛一颤，忽然弯腰。

“你怎么了？”林嘉一一把扶住他，急忙道：“是不是刚才跑太急了？”

姜淮适当微喘：“好像岔气了。”

“我扶你。”林嘉一又去按了几下电梯。

姜淮：“你背我。”

林嘉一：还有这种好事？

除了高，姜淮简直像一张纸片，虽然薄薄一片，但该有的都有。

林嘉一以前一直好奇他是怎么维持身材，后来看了他们排练才知道，每一个细节其实都有迹可循。

八块腹肌是他应得的。虽然长在姜淮身上，获利的却是林嘉一。

嗯，这很公平。

林嘉一不是第一天住在这了，轻车驾熟。洗完澡躺下，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也没散去。

后劲这么大。

林嘉一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屋里没开灯，闪电来的时候，几乎照亮了整个天际。

恍惚中，仿佛有什么人推门进来了。

林嘉一被陡然亮起的光亮惊醒，反应了两秒，骤然坐起，刚要下床就看见一身白衣皮肤惨白幽灵一样出现在他床边的姜淮，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打雷了。”清亮的声音缓解了黑暗带来的不适。林嘉一按下狂跳不止的心脏，刚想说什么，姜淮就说：“我能跟你睡吗？”

这么突然？

他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