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符见锦发现自己似乎想的有点多了。
白沥只说了父母,他自己却像又经历了半生。
太亏了。
所以这些心里想的他一个字也没说,一门心思地扒着饭。
就像此前他们共进晚餐的每一个良夜。
二十出头的白沥本质上还像个小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
而比他略长几岁的符见锦就是最好的听众。
即使听完只有敷衍的几句评价,每个字背后也都是真心实意。
有人听自己的碎碎念是很幸福的事。
白妈妈喜欢碎碎念,白爸爸总会耐心地听着,最后给几句不长但有心的评价。
说白沥从小家庭幸福,是真的不假。
他的很多习惯都是原生家庭里带出来的,举手投足间体现的教养,是符见锦这种后天强行掰正的没法比的。
就像白沥曾经说的,在他自己看来,他的信息素气味寡淡,可十分吸引人,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让符见锦给自己的的信息素评价,那应该是十分浓郁,放出一点点都像孔雀开屏。
每一次闻到自己信息素的气味,他都会想起作为符海的那段日子,仿佛破旧屋子里出来的高级Alpha,也注定染上劣质烟的气味。
即使在此之后他闻见任何烟味都会有生理性不适。
头疼慢慢从前额一侧蔓延到另一侧,就好像数以万计的蚂蚁啃噬他的头皮。
他没想过时隔这么多年,以前的事还能让自己有这么大反应,后颈阻隔贴有盖不住的凸起,预示着发/情/期要提前了。
后颈腺体疯狂释放信息素,他能感受到阻隔贴被那些液体顶起了一个弧度。
怎么把白沥支走,是个问题,他还能不能开车,又是一个问题。
一向坐不了别人开的车,又有轻微洁癖的符见锦不可能让白沥把他送回去。
进退两难。
吃饱喝足,对面的Alpha自觉开始收拾东西,全整合到外卖袋里后,将袋子提起来,有一种要出门的迹象。
“这就走了?”符见锦大喜过望。
拎着袋子的Alpha带着张扬的笑意转过身来:“怎么,舍不得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能清楚地看见柜台后的符见锦脸色白得吓人。
“你没事吧?”
符见锦摇摇头,表示自己好得很:“没事,你回去吧。”
“我还没说要走,你就赶人了?出门扔个垃圾而已。”
“本来是有回去的打算,看你这副样子,我不放心,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吧。”
就知道,符见锦摆了摆手:“真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我不习惯让别人开车。”
“多坐坐就习惯了……”
符见锦立马又摇了摇头,长发飘来飘去像个拨浪鼓,还像海带精。
“你要真不放心,不然我在前面开你在后面跟,跟到小区门口就走。”不顾那点头疼,符见锦给出了这个建议。
白沥思索了一下方案的可行性,又补了一条:“手机连个电话吧,万一有问题我鸣喇叭你可能不太能反应过来。”
符见锦只好答应。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位Alpha居然在出门前忽然转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像一只受惊的猫,符见锦在原地愣了一下,第二秒听见白沥嘟囔了一句:“还好没发烧。”
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店门是仿古十二盟的设计,看起来两扇木门一推就开,要从里面插上门闩才能锁,其实是有隐藏的钥匙孔的。
锁上店门,他们走出那条小巷,便能在道路的不远处看见老式小区的大门,这里是繁华先进的洛磡城唯一的老小区,能在高楼林立的地方保留百年之久,除了建造质量很过关之外,更多的是居民对家的不舍。
帝国的这些老住户和许多十二盟人在此时不谋而合。
符见锦曾在十二盟看见过小区拆迁但住户舍不得搬的情况。
本以为帝国应该大不相同,却在第一天来到这就发现,人的想法是互通的。
即使隔了五千公里的距离,即使从未打过照面。
就像茫茫人海中有两个Alpha,有着同样气味的信息素,一个清淡一个浓郁,如出一辙,同时大相径庭。
符见锦开车时习惯听歌,碍于连着电话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电话那头的白沥说话几乎没停过,好像是害怕符见锦睡着,说完话还必须和符见锦来点互动。
“你不去做脱口秀真是可惜了。”车窗外是洛磡流动的夜景,直入云霄的高楼上点着五光十色的灯,有时路过商业街,就能看见街边夜行的三五成群的人,远处的路灯连成一条暖黄色光带,看着窗外景色,听着白沥滔滔不绝,符见锦插进一句话。
“行,我过段时间就看看有没有机会。”
符见锦忍不住笑了一声:“我第一个给你去捧场。”
白沥看着熟悉的路线,熟悉的街景。
“你不会住临磡吧?”他隐隐有些猜测。
临磡区,洛磡最大的一个区块,聚集了洛磡人口的三分之二,其中大部分都是精英,或业界翘楚。
“嗯。”前面是个红灯,符见锦没闲着,拿注射器把过多的信息素从腺体里抽出来。
一下子好受了很多,连头疼都缓解不少。
“瑞赛?”白沥又报出了个地点,“没有这么巧的事吧。”
瑞赛是临磡西的一个小区,以近乎完美的私密性著称,是富人,明星的聚集地。
甚至物业费都要几千云币一个月。
进小区要门禁卡,进楼要输密码,进电梯要楼层卡。
每户的楼层卡都有不一样的芯片,而且这些所有的卡,每户都只有两张,在业主手里,连物业公司都没有第三张卡,只有备份的资料
“嗯。”此时他正把针管中的信息素往专门的保存容器里推。
“我房子也在瑞赛。”白沥表面上平静,实际上连红灯转绿了也没踩油门。
符见锦习惯性往后视镜一瞥,见车子没动,开口提醒跟在他后面的人:“绿了绿了,快开车,刚还怕我出事故,你自己也小心吧。”
如梦初醒的Alpha说着抱歉,启动了车子,上扬的尾音里尽是抑制不住的好心情。
前车的驾驶突然笑了,大概是被电话对面的人感染到了。
和他呆久了之后,符见锦时常会担心他这样的人在娱乐圈能不能混得好,不,是能不能混。
事实证明能混,而且还如鱼得水。
他在别人面前就一定不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白沥就明白符见锦和梅逸是可以深交的人。
即使告诉他们再多事情他们也就不可能往外说。
吃饭时压低声音的交谈佐证了这一事实。
他们害怕给自己惹麻烦,害怕被大众关注,因为职业的特殊性。
所以白沥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们旁边做真正的自己。
可以有这个年纪的幼稚,可以喜形于色,可以生气到不说话,也可以调皮到让他们不说话。
有人宠着的感觉就像乱开赛车,撞到边上保护用的高叠的轮胎一样。
无论如何都有一片柔软在守着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白沥和他们很快相熟的原因之一,求抑制剂时的朝夕相处是一方面,自由自在才是更让人心动的存在。
他们在小区门口扫了脸,刷了入区卡,一路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才发现两人的车位也离得并不远。
就像冥冥之中的命运指引。
半小时的车程足以让临近期的腺体再分泌出能让阻隔贴鼓包的信息素。
符见锦没等白沥停好车,就已经径直走向他那栋楼下的上行电梯。
这回就不巧了,他们住的两栋楼并不像车位那样靠近,白沥看着他的背影说了再见,符见锦费力抬起胳膊,挥挥手。
披散的长发有几根被汗黏在符见锦脸颊上,他全身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一尾鱼,仅靠残存的意识孤立在电梯里。
“叮咚。”电梯开门的一瞬间,符见锦就冲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开了家门,再关上,一只手按了门边信息素集散系统开关。
另一只毫不犹豫地撕开了阻隔贴。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后果就是信息素更加汹涌地出现。
房间里满溢的玫瑰气味在一秒之后被集散系统带走,又在一秒后重新被填满。
符见锦忍着一波又一波的情/欲和疼痛,几乎爬着到了卧室里,反锁了门。
从抽屉找到一个针头和一根软管,软管的末端链接的是和实验室里如出一辙的巨大透明圆桶。
消毒过的针头扎入后颈的腺体,再以医用胶布固定。
深蓝色液体一下子通过透明软管进入了容器。
疼痛和鼓胀得以缓解,情/欲却并未消除半分。
很多时候他会想,如果他只是个Omega,就可以像十二盟的那些客人一样,在快发/情/期的时候找个Alpha标记自己,免受一次痛苦。
甚至他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标记工具人。
事与愿违,十八岁的二次分化期也没能让他如愿,依然是S+,依然是Alpha。
患有幽蓝综合征的病人的发/情/期会比普通人更难捱,过多的信息素催生的欲望,足以让他把S级的Omega撕碎,或是把S级的Alpha撕碎。
如果前一个撕碎需要打引号,那后一个撕碎就是真实的,带着血腥气的两个字。
不过隔着电话,好像又是另一个效果,听见白沥声音的那一刻,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抚慰效果。
“喂。”符见锦坐在床边地上,不敢背靠着床,怕把导管压到,扯到针头。
“你还好吧?”Alpha的嗓音被电话传过来时显得更加低沉,符见锦能感受到那端的担心。
“没事,过几天接不了电话,回不了消息,就别再找我了。”像有人在符见锦体内点了把火,从腺体开始,燃烧到各处,说话声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到了这个地步,聋子都能听出来他发/情了。
S+的腺体发起情来最是凶猛,白沥不想打扰他,于是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每一次发情,被玫瑰气味包围时,符见锦只觉得难闻得要命,就似回到了十六岁以前的第一个发/情/期。
四处漏风破旧不堪的小屋,刺激性鼻腔的劣质烟,蜷在地上的少年。
他清楚记得那一次他的信息素飘出,甚至让邻居家的小Omega强制发情了。
父母都在谩骂,仗着他年纪小,仗着他当时并不清楚的神志。
他咬了不知道谁一口,任何细微的Omega气味都能让那时的他发疯。
高跟鞋踩在他的小腿,让他无法行动,他身上沾满了烟灰,屋外,是无休止的大雨。
记忆和现实混淆的时候,是让人最痛苦的。
当雨渐停的时候,烟味渐渐散了,眼前场景逐帧褪色,他信息素的气味也开始远去,只留下淡淡的一抹。
气味细微地改变,成为了白沥信息素的味道,面前走来一个人,穿着黑色卫衣和长裤,踏着溶溶月色,向他伸出手。
他很讨厌把现在的人放到从前的回忆里去。
可是他无意识地把那枝最干净玫瑰花放到了最脏的地方。
相识之后的每一句抱歉都应该由符见锦来说。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雨停后的那段只是幻想。
因为在他记忆里那场雨从没停过。
没有人来拉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有虫请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