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妖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权青实隐隐吃惊，他虽醒转，但是一没睁眼，二没出声，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妖魔是如何发现自己醒了？

心念一转，他继续装睡。

可是一只大手捏在脸上，“别装了，醒了就起来，我还有话问你。”

权青实满脸抗拒，扭头闪躲。

綦妄嘴角带笑，坐到床边。

这道士确实生得漂亮，温顺睡颜染着病气，看了三天也看不腻，此时面容绷紧，眉头蹙紧，仿佛竹枝翠柏结了一层冷霜，亦是好看。

唯独双目紧闭，似明珠染尘，梅花去香，不免让人觉得可惜。

看他被蒋春亮等人欺负，綦妄本不想管，但蒋春亮拔剑动手，想把人弄死，他才忍不住踢了一脚。

你把人杀了，我用什么吸引灵气？

他又觉得整日隐身实在麻烦，干脆大大方方现身，光明正大出来占便宜。

“你叫权青石？是磐石之石？”

“阁下要杀就杀，何必要问名……”

“诚实之实？”

权青实语气一顿，脸色微变，綦妄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不介意小道士态度冷淡，反而声音和善：“青实啊，你为何要救那些嫖|客伎子？难道你不嫌他们污秽？”

听了这称呼，权青实脸色更添冰冷：“不论身份如何，他们也不应该被尸鬼害死，所以必须要救，救人才能保全妙乙宗声誉。”

“声誉？”

綦妄笑出声来，“你就没想过，闹起尸鬼，出了人命，青|楼妓|院便会搬走，此地就能恢复往日安宁，仙门才有长久声誉。”

“现在你救了他们，伎子没走，嫖|客肯定还会回来，妙乙宗门前乱成这样，反倒没有脸面。”

权青实：“按你的说法，救人反倒错了？”

“当然错了。”

綦妄说得坦然：“你若不救那些嫖|客就不会断腿，也不会被赶出师门，更不会遇到我，这些都是你救人的报应。”

他说着话，手指蹭蹭道士的脸。

权青实愤愤躲开：“妖孽！你要杀就杀，别废话！”

对方果真用手掌压在他身上，隔着衣服向体内输送一阵灵力。

不知这是个什么死法，权青实双手握拳，并不挣扎。

冰凉灵力透入皮肤，绕在气海附近，和体内原有的一点点灵力连接起来，二者如江水合流，绕着丹田冉冉旋转，涛涛不休。

但是丹田周围存在一道阻隔，坚如铁壁，承受灵力撞击，丝毫不见动摇。

“感觉到了吗？”

綦妄俯身压着他，“你的丹田虽被牢牢封印，却仍在吸收我的灵力，这天地灵气好像认得你，喜欢你，自动往你身体中汇聚。”

权青实紧闭眼皮，面不改色：“修仙之人都是这样的，在丹田结丹才能凝结修为，施行仙法。”

“哼，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岂不是个个都能成仙？你这体质万中无一，我在人间游历多年只见着一个，若是没有这道封印，你可能早都成仙飞升了。”

綦妄撤回灵力，发现权青实脸上一片迷茫，便明白他对封印之事一无所知，他不再发问，反而细心解释起来：

“青实，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法力不济，是因为资质差，天分低？我告诉你，是有人要断了你的修仙之路，才用这么厉害的封印在你身上。”

权青实心中一惊，他平日里修炼极为困难，入门十多年还是个初等修士，是妙乙宗资质最差的弟子，所以总是被人欺负，这回为了驱鬼，不得已才耗尽心血。

綦妄柔声道：“我已观察了三日，发现你清醒时候敛气能力一般，但是昏迷入睡之后，灵气则绵绵不绝，可惜你气海封闭，灵气都被浪费了，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帮我？”权青实懵懵发问：“你能帮我解开封印？”

妖魔忽然笑出声来。

权青实不明其意：“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綦妄眯起眼睛，兴味浓厚说道：“有我夜夜伴你入睡，替你受用这些灵气，不就是帮你？”

这说法简直匪夷所思，权青实猛地推开綦妄：“此事荒谬！我是仙门弟子，你是世外妖魔，怎么能睡在一起！”

“确实荒谬，但你拦得住吗？”

綦妄厚着脸皮挨着他，“我动动手指就可以把你变成傀儡，或者在你脑袋上开一个洞，令你几十年昏迷不醒，再或者削了你的四肢，将你做成活彘放在罐子里养，你想这样？”

权青实知他所言非虚，脸色惨淡，唯求速死，不料綦妄话锋一转，用软和语气劝他：

“但我不屑于肮脏手段，你若答应愿意每晚与我睡在一起，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限制，想去哪儿我都同意。”

灵气多在僻静偏远之处，若有这道士跟随左右，灵气唾手可得，何需再困守于深山老林？

尤其他长得还算顺眼，等把眼睛治好，当个仆从带在身边，也是不错。

“我甚至可以与你约定，你随时都可以从我身边逃走，一日之内我不能捉你回来，到时我自然放手，绝不纠缠，如何？”

綦妄碍于秘法，不能主动更改凡人命数，便说了个看似宽容的条件，想让权青实自己往坑里跳。

权青实面如死灰：“你还是杀了我吧。”

綦妄耐心有限，眼光倏然阴冷。

“青实，你右腿皮肉溃烂，经脉已断，恐怕是保不住了，若是乖乖答应，我可以帮你疗伤。”

“不必……”

拒绝的话只说了一半，綦妄的大手已经摸上了膝盖，一道霸道汹涌的灵气毫不留情地切入骨肉。

权青实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强横的灵气在体内乱撞，他好像同时被火烧、被冰冻，整个人如坠炼狱，如陷冰窟，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相比于灵力的折磨，尸鬼造成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綦妄撤手发问：“答不答应？”

权青实疼得满头大汗，颤得厉害，还是使劲摇头。

綦妄故技重施，加重手法。

反反复复折腾了数个来回，权青实已疼得泪流满面，一丝力气也没了。

綦妄一耸肩：“你哭也没用，我可不懂怜香惜玉，只知重症还需猛药医，咱们再来一次？”

权青实气都喘不上了，无休无止的痛楚仿佛一种警告，这“约定”根本不容他拒绝。

他心中清楚，所谓逃跑一说只是诱饵，他现在目不能视，腿不能行，别说要逃离妖魔，就连下床走路都是奢望，但若能保住神志，总有摆脱妖魔的办法。

他咬着牙，哭着说：“你这妖魔！别小看我……我一定能逃……”

这就算是答应了。

綦妄心满意足，像逗弄小猫小狗一般摸了摸权青实红彤彤的眼角：“嗯，你自己想通了就好，我可没有逼你。”

-

月色清淡，流云遮星，从远方树林传来几声夜枭怪叫，衬得神女镇更加寂寥。

綦妄在床尾盘膝而坐，闭目修炼。

汇聚而来的灵气被他呼吸吐纳，化为己用，仿佛置身于灵气之海，取用无尽。

正修得酣畅痛快，灵气忽然波折中断，他停下功法，在黑暗中看向权青实。

二人此时共处一塌，道士做了噩梦，两只手死死抓着被子，捏了又捏。

“师尊……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师尊……我求你……别赶我走……”

綦妄蹙眉，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师尊”要应付。

这道封印效力非凡，寻常弟子或许并不知道，但是鹤元真人是妙乙宗掌门，一定清楚封印由来，万一出关之后想找回徒弟，可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他不想和仙门宗师硬碰硬，所以带人远走高飞才是最好的选择。

妙真山不能久留。

其实仙门衰败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但若不是亲眼得见，綦妄也未曾想到妙乙宗仙门正统，会有这等宵小鼠辈的弟子。鹤元真人身为一宗掌门，教这等心术不正之人入门修仙，恐怕危害更深。

他不禁摇头惋惜，妙真山这座灵脉根源，终究是被凡人里外糟蹋了。

炭笼已经烧尽，屋里没有半点热气，他抓起另一条棉被盖在权青实身上，准备去叫人添些木炭。

刚一站定，就闻见一缕极淡的煞气飘散在房间里，綦妄抬眼向上看去。

房顶一条黑影登时逃窜。

綦妄跃出窗口，无声紧追，寒夜中二人身影驰骛，距离快速拉近。眼看就要擒住黑影，綦妄却忽然收卷袖袍，轻轻落在树枝上。

冷风萧萧，夜色凄凉，交错的树影下面，数百个黑影窜动，枯枝干草被踩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綦妄微微一哂。

一片枯叶被冷风卷起，薄薄的叶片干枯失水，极为脆弱，稍稍用力就会断裂破碎，但是它却被冷风稳稳托住，垂悬半空，疾速旋转。

冷风以这片枯叶为起点朝四周飞旋，树林里万千枝条被吹得呼呼作响，很快就凝起一片白色霜华。

尸鬼们最初觉得周围变冷了，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身体就被冻住，再想移动已经来不及，霜雪在它们的身体上凝聚，形成白色的冰晶。

旋风吹袭，冰锥横生，林子里冻僵的尸鬼宛如座座冰雕。

风渐渐停了，最初那片枯叶慢慢减速，缓缓落地，綦妄走过去，用鞋底轻轻一碾。

随着枯叶被踩碎，上百只尸鬼也猝然碎裂，变成千万冰晶碎片。

这些尸鬼没有发出一声叫喊，没有一点点挣扎，仿佛野林中只是刮起一场静谧的风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一切尘埃落地，綦妄淡淡开口：“出来吧。”

纤柔的身影从林中走来，款款行礼，她身姿曼妙，即使没有华服加身，依旧楚楚动人。

来人正是十二花魁中的舞仙花魁，竹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