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青实思量片刻，开口道：“綦前辈，你今日曾说过，谁若碰我，你就把他们双手打断，不知这话还作数吗？”
綦妄挑眉，眼光带着一丝惊讶，这是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了。
几个人贩子还在犹豫着是攻是逃，糖贩突然抱着胳膊满地打滚，鬼哭狼嚎：“哎哟哟，疼死了！疼死我了！”
他的两条手臂被一股外力生生折断，骨头都从血肉里撅了出来，另外两个把权青实抬进木箱的人贩也跟着嗷嗷惨叫，全是胳膊骨折。
领头大哥见状，撒腿就跑。
方才他只是发号施令，确实没有碰过权青实，所以任他跑远綦妄也无动于衷。
权青实侧头听着男人脚步方向，咬破指尖，将血迹蹭在红符上，念咒发令：“驱邪缚魅，令我通真！把被拐的孩子带过来！去！”
红符得令，如急箭一般飞出。
领头大哥的后背沾到红符，奔跑的动作立刻变得僵硬迟钝，就像被某种力量缠住了四肢。
他的动作虽然怪异却没有停下，歪歪扭扭地跑远了。
綦妄抱着胳膊，微微侧目。
傀儡咒？
权青实拿出第二道符，用血画了符，朝糖贩发令：“把镇上丢过孩子的人家都喊过来！速去！”
糖贩双臂已断，血流不止，哭嚷道：“神仙，求求你饶了我吧，这镇子上丢过孩子的人家可不少，我还没能把人带过来，血就流干了！”
权青实手中又多了两道红符，声音冷冷：“你不是还有两个帮手？”
另外两个人贩子也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他们三个背后都带着一道红符，这群人贩子平日作恶不知悔改，嚣张跋扈，此时疼得一路哭嚎，朝不同的方向跑远了。
綦妄不爽：“你会用傀儡咒怎么不早用，非要拖到现在，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一直都认为权青实法力低微，仙法平庸，但是仔细想想，小道士毕竟是鹤元真人的徒弟，或许学到了一些本领，若是一开始就施展仙法，这几个人贩子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权青实不说话，身体一晃摔在地上。
綦妄发笑：“怎么，才用了几道符你腿就软了？”
权青实嘴唇微微发抖：“……妙乙宗弟子，入门必立誓……不能用仙法对付凡人……”
一句话的工夫，他的脸色已经白的像纸。
仙门誓言不同于凡人的赌咒立誓，极为严苛，若有违背便会被誓诀严厉惩戒。而妙乙宗的惩戒形式相当简单，就是让破戒之人承受极端痛楚，疼得他们不敢再犯。
权青实一口气发出四道傀|儡符，此时身体受着仙罚，犹如利箭穿胸，骨肉俱裂，甚至口鼻滴血，止也止不住。
綦妄抓住他，“你快把咒撤了！”
权青实摇摇头，他疼得浑身脱力，可手上仍持仙诀不散，非要把孩子救回来。
綦妄扳着肩膀：“蠢货！我都告诉你救人会遭天谴，为何不听！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必要救？”
“救人……能帮我师尊……维护仙门声誉……”
权青实蜷着身体，好像这样能缓解疼痛，但鲜血仍旧顺着嘴角流出来。
镇上百姓被人贩子半夜敲门，说能找到孩子，立刻奔走相告，所以这处小院很快就聚集了许多乡民。
乡民见到权青实，便有人认出他是救了女童的道士，看他虚弱至此，连连吐血，就认定是这些人贩子害的，众人气愤不平，一拥而上，把几个人贩打得头破血流，惨叫求饶。
没过多久，帮派大哥也带着三个幼童回来了。
这些小孩被关在一间隐秘的库房，他们一见到父母，都如飞鸟投林般扑到怀里，嚎啕大哭。
一对夫妻从水井旁找到男孩的尸身，孩子手腕全被割破，是血液流尽而死，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呼天抢地，痛哭不止。
有人团聚，有人丧子，哭声叫声混在一处，权青实迷迷糊糊听在耳中，知道孩子找回来了，这才停下咒法。
他用光了灵力，迷香的作用再次浮现出来，头晕的厉害，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伏在耳边说话。
“……哥哥你醒醒……大哥哥……”
认出是小男孩的声音，权青实满心愧疚，他终究没能救活这个孩子：“对不起……”
小男孩捏着那根红绳，摇摇头：“大哥哥，爹娘找到我，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权青实眼圈泛红，忍不住落下眼泪。
小男孩凑过来，声音充满担忧：“大哥哥，是那个人让我把你带到这的，他不是好人，你以后要小心点，别再被他骗了！”
“那个人？”权青实不太明白。
小男孩刚要说话，一阵冷风忽然吹来，红绳落地，男孩的声音也消失了。
綦妄弯腰把权青实抱起来，仿佛不经意地问：“那小鬼跟你说什么了？”
权青实四肢绵软，轻轻皱眉：“……是你？”
綦妄有些心虚：“我怎么了？”
“是你让他来找我的？”
綦妄正思量如何狡辩，就听权青实说：“感激不尽。”
他脸颊上缀着泪，嘴角却抿着一抹淡淡的笑，就这么晕过去了。
綦妄：“…………”
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黑着脸将人抱紧几分，踏步行风而去。
-
一夜安眠，权青实睡得很饱，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他开开心心跳下床，利索地穿好鞋子，跟着高帆一起上山了。
朝曦破开氤氲烟霞，宛如一层轻纱落在山坡上，草叶蔓蔓，露珠闪闪，山风也分外湿润，带着松柏的清香拂面而来。
权青实在坡上捡起几枚松果，顺手用小刀削去坏根，这东西拿回去引火最是方便。
他把松果扔到背后的篮子里：“大师兄，咱们再走远一点吧，神女峰下面松树多，松果长得大。”
高帆转身回来，他的身影染了一圈金光，令人看不清表情。
“青实，你怎么还跟着我，你不是已被逐出师门了吗？”
权青实听得浑身一僵，脚下山石瞬间碎裂，他直坠山崖，惊恐万分醒了过来。
眼前的秋色山谷化为一片黑暗，鼻子里青草的气味也变成了浓浓的药气，仿佛在提醒他右腿残废，断筋缺骨，再也恢复不了。
他翻身往被子里钻，似乎还想再回到刚刚的梦里，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綦妄的声音更像一瓢冷水让他认清现实。
“又做噩梦了？”
权青实强打精神，虚弱应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綦妄递过来一碗药汤，“太阳晒屁|股了，快起来喝药。”
权青实端起药碗，五官就不受控制地皱在一起，不知这汤药到底放了什么药材，闻着又膻又腥，让人想吐，他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这是十全大补的药方，人参就放了三根，还有鹿血鹿|鞭，熊胆淫羊藿，保证你今天就能活蹦乱跳。”
权青实阵阵反胃，差点没呕出来：“你……你给我喝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綦妄冷笑：“你不是喜欢救人吗？当然需要一副好身体，这些补药虽然贵，但你要是天天救人，我可以天天供你喝。”
这威胁好不要脸，权青实不想理他，翻身躺下。
谁知綦妄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温柔说道：“嗯，你睡吧，只有多多睡觉才能早日从我身边逃走。”
权青实眉心一跳，心中警惕……好端端的，綦妄怎么会说这种话？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青实，你是不是不记得了？你昨晚中了迷香，回来之后一直不消停，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还特意跟我讲了内观之法的妙处，把想逃跑的事都说了。”
权青实慌手荒脚，面带窘色，“我真说了？”
綦妄憋笑：“嗯。”
权青实呆呆发问：“那我还说什么别的了……”
綦妄一想起昨晚的情形，就忍不住想要动手搓弄他。
“你把我当成娘亲，非要我搂着你睡。”
权青实对此事毫无印象，觉得是綦妄哄骗自己，于是镇定下来：“昨晚我中了迷香，肯定一觉睡到天亮，你说得那些都是骗我的。”
他掀开被子：“昨晚的事不提了，咱们回神女镇吧。”
綦妄坐着不动，非但不动，还低声唱起歌来：“长相思，捶心肝，曲有心意无人传，长相思，摧肠断，与君迢迢隔云汉……”
这回权青实彻底傻了。
这是娘亲给他唱过的小调，他到了妙真山以后再也没人给他唱过。
每逢夜深人静心里难受的时候，他就哼着这首小歌聊以解忧，这曲子连高帆都不会，怎么让綦妄学去了？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再问，羞得满脸通红，像一颗熟透了的山果，摇摇欲坠。
他捂着脸：“你别唱了，算我求你了。”
綦妄拨开他的手，对着红赧的脸看了半天。
昨晚的权青实也是这样，红着脸，迷迷糊糊，像喝醉了，不仅有求必应，还自言自语说了许多心事，乖顺得让他爱不释手。
綦妄甚至舍不得药效消失，若是能一直这样乖乖听话多好。
他压下诡秘心思，“好了好了，昨晚的事不提了，但是今天早上我听到一件事，也许你想知道。”
綦妄不卖关子：“花去病那间古董行被人砸了，值钱的字画玉器，古董文玩都被一扫而光，门前还用红漆写着’多管闲事、杀你全家’。”
这行径很像人贩子所为，可是那伙人昨夜已被抓了，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权青实蹙眉：“难道有人借着人贩子的恶名，趁乱抢劫？”
綦妄耸肩：“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权青实摸索下床，穿衣穿鞋：“不管是谁做的，此祸都因我而起，我得去找花郎君道歉。”
綦妄提醒道：“铺子里的古董玉石价值不菲，这次的损失少说也要一百两，你去了拿什么赔给人家？要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光想嘴上道歉，你还不如别去丢人。”
权青实停下动作，为钱发愁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
綦妄嘴角勾笑，他今日处处提到银钱，句句戳权青实的心，是因为昨晚听到了他心中烦恼。
小道士其实很想去洛洲城寻人，可是身上没钱，缺少盘缠，又不想处处靠綦妄接济，所以才打了退堂鼓。
綦妄笑容不减，这事好办，只需让小道士发一笔横财就行了。
“我有个赚钱的方……”
“前辈。”
权青实打断他的话，商量着说：“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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