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夜，京城。

乘着夜色，云寂跟着卫青一路往太子府赶。云寂脑中纷繁复杂，各种想法如走马灯。几日前，云寂第一次入京只为打探消息，京城里的纷争与己无关，看看听听便罢。第一次见孙富贵，还殷切叮嘱他谨记门规，不得涉入朝堂。未曾想自己竟会有主动卷入漩涡的一天。真是世事变幻！

从再进正阳门那刻，云寂就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敏锐关注四周一切。再次踏进太子府，云寂感觉有丝异样，问卫青，“为何我们刚刚从大门进来而无人阻拦？”门外守着的应该是城防营的人。而城防营是皇上的人，驻守在此是为了防备盯梢太子府，怎么见有人进出却视而不见？回想前夜，云寂与霖等三人翻墙入府时，附近的守卫似乎也很大意。

卫青一愣，暗怪自己刚刚着急回来，大意了。更没料到云寂会如此敏锐，含糊答道，“许是夜黑人乏。且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安安分分的。”

听到卫青说“安安分分”，云寂忽觉讽刺，只怕马上就要闹个天翻地覆了吧。云寂隐下心中猜疑，不一会进了黄诚书房。

黄诚见了云寂，热情相迎。两人在书房密谈很久，云寂才离开，独自前往悦来客栈。

与此同时，皇宫。

霖再次潜入养心殿偏殿，与巫月确认明晚计划的细节。

前夜离开太子府后，霖和云墨兵分两路，云墨回国师府安排孩子们，霖入宫见巫月。

巫月听了霖的话，仍犹豫难断。因为自己，连累大家，一直是巫月极力避免的。可局势已危如累卵，自己又能一厢情愿到几时？当年一厢情愿送走霖儿，以为是为他好，却置霖儿于孤立无援之境。后来一厢情愿留在皇宫，看似给了族人栖身之所，实则也困他们于弹丸之地。现在再一厢情愿想保持现状，息事宁人，可黄赢不会答应，黄诚亦然。自从胡皇后死了，巫月就隐隐担心着，表面的平静终究难长。而自己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似浮萍万般不由人。

与黄诚结盟，有霖儿在侧，孩子们又由云寂带走。眼下的局面，或许是巫月最后，也是最好的选择机会。巫月当然想离开皇宫，搏一把也好过坐以待毙。可想到霖，巫月不忍开口道，“霖儿，这个计划太为难你了。我们还是再想他法吧。”

霖坚定道，“巫月，我已答应黄诚。况且，我是男的，这对我不算什么。”

“可若不成，你要我推说是你受黄诚蛊惑，与我无关。让你独担罪责，我怎么忍心！”巫月哽咽看着霖。

“正因为黄诚如此提议，我才觉得此计对我们没有损失。”霖不以为意答道。

“怎么没有损失！那你呢？若害了你，我无法原谅自己。”巫月心疼不已。

“这不仅仅是为你，更是为了幸存族人可以获得长久的安全和自由。这本就是我的使命。”霖始终不带一丝感情，说完更义正词严道，“巫月，大势如此，切莫妇人之仁。”

巫月听罢，无言以对。转脸抹了眼角，伸手攥紧霖的衣袖，“霖儿，那你一切当心。一定会顺利的。就算有个万一，我也定然会想尽办法保全你的。”

霖轻轻点头，思量片刻，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轻拍了下巫月的肩膀。巫月见霖对自己如此拘谨，想到当年与霖儿的亲昵，又悲从中来。自己的霖儿，真的已经不在了。

此刻再次相见，虽只隔一日，巫月脸色似乎更差了。

霖宽慰道，“巫月，事已定，就在明晚。不用太担心，会一切顺利的。”

巫月见了霖，泪水已经止不住盈满眼眶，“霖儿，明天的计划，我们不参加了。太危险了！”

霖露出淡然一笑，“巫月，黄诚答应事成会给我们族人封地和自由。现在箭在弦上，我们族人若想未来无忧，这是最好的机会，不仅仅是为了你。”

巫月似乎下了决心，“既是如此，那我来。我可以做到。”

“不行！”霖果断拒绝，“保全你自己，是为了保全族人。若你出面，事情败露，我们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了。巫月，孰轻孰重，你心里应该有数。”

巫月当然知道，只好忍着心中的愧疚答应。

霖将黄诚计划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正要转身离开，巫月拉住霖的手，慎重其事道，“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在我心里，你和族人同样重要。无论如何，我定然竭尽全力保全你。”

霖微微颔首，“不用担心，会一切顺利的。”

霖出了偏殿，转身跃进清宁殿。

清宁殿内漆黑一片，三三两两的守卫在殿门前打着盹。

霖悄悄潜入清宁殿。虽然清扫过，火烧的痕迹仍处处可见，院子中堆放着修缮用的圆木和漆料。所幸殿内无人，正好藏身。想到明晚的计划，霖心中惴惴。

霖在殿内转了一圈，找了个角落静静坐下。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霖放空思绪，养精蓄锐。一个名字突兀闯入脑海，他应该走了吧。霖垂眼盯着双手手腕处青紫痕迹，一个念头破土而出，疯狂生长。若一切顺利，就去云门看看吧。

次日傍晚，太和殿。

喜公公急急忙忙走近正殿，对黄赢说，“皇上，刚火蓠姑娘传话说，国师在偏殿备了酒菜，想邀皇上移驾。”

“这倒稀奇了。诚儿这几日如何了？”黄赢阴沉着脸对喜公公说。

“如皇上所料。”喜公公恭恭敬敬答道。

“嗯！去看看巫月。你去安排。”黄赢冷着笑对喜公公吩咐。

一盏茶后，养心殿偏殿。

喜公公跟着黄赢身后走进偏殿，只见火篱，不见巫月。

“国师呢？”喜公公小跑上前问话。

“月姑娘正在沐语更衣，请稍后。”火篱不疾不徐，提高音量答道。

“这……”早不洗晚不洗，这个时候洗。喜公公暗自抱怨，回转到皇上身边，“皇上，您看？”

黄赢看了眼喜公公，缓慢答道，“那我……朕晚些再来。”

“火篱斗胆，皇上来了又回去，恐国师怪罪我怠慢。皇上可愿进房等候片刻？”火篱走在皇上跟前跪下。

喜公公见状，脸上堆笑道，“皇上，国师难得盛情，我们进房等等吧？”

“那就依你。”黄赢面无表情答应了。

待至巫月房门前，火篱拦住喜公公，“喜公公，月姑娘房间现在不便外人进入，您且留步稍候。”

“这是自然。”喜公公会意笑答，又躬身对黄赢说，“皇上，老奴在门外候着您。”

黄赢脸色一滞，停顿片刻才抬脚跟着火篱进了房中。

此刻房中烛火摇曳，一道鸳鸯戏水的锦布屏风挡在正中。一剪婀娜身影投射在屏风上，袅袅水汽从屏风内侧升腾缭绕而出，哗哗水声在寂静中额外鲜明又暧昧。

“火篱退下了。”火篱轻声说完，后退而出，关上房门。“月姑娘还需些时候，喜公公我给您这边沏壶茶吧。”

“火篱姑娘客气了。我想也没这么快。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几人就守在这里，没有传唤不得入内。”喜公公古怪一笑，对身旁侍从交代完，跟着火篱到了隔壁房间。

房内水声依旧，还有黄赢粗重的呼吸声。黄赢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见火篱走了，又听到喜公公走远的声音，心猿意马越发难耐，眼睛放着贼光，一步一步小心走近屏风。

忽然水声乍停，陡然又是一阵哗啦，屏风里的人似乎站了起来。黄赢快步走到屏风边缘，探头往里看。水桶半人高，白茫茫中一人长发披肩，露出两侧光洁的肩膀，发尾湿哒哒缠绕在窄廋的腰间，墨色长发衬托着瓷白肌肤，宛如仙女出浴。黄赢呼吸愈发急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双眼一瞬不眨，似雕像般站着。

下一瞬，“仙女”转身并闪电出手，黄赢被点了穴。这哪里是仙女，分明是男子。黄赢吃惊想叫，却迟了。此刻既出不了声，更无法动弹半分。

霖快速跃出水桶，开始穿衣服。身后一人影飞身窜出，一剑砍下黄赢的头颅，眨眼猩红一片。

“胡澜！”霖来不及躲闪被溅了一身血，怒视他。

计划不是这样的！

之前黄诚和霖商议的计划是，霖假扮巫月，以沐浴之名独留黄赢在房中，并乘机活捉他。可胡澜居然杀了黄赢！

那日巫月曾告诉霖，这几年黄赢渐渐不能人事，又一心想长生不老，以致听信道士贾术的妄言，招来贞洁女子甚至是幼童来炼化丹药，害人无数。如此暴虐行径巫月多次劝解无果，甚至曾因此被黄赢一怒之下打入冷宫。即便如此，这些年黄赢也算善待族人，巫月不想害黄赢性命。

霖原以为黄诚的计策是抓住黄赢，软禁他，逼他退位。没想到是如此直接，一剑毙命，毫不念惜父子之情。霖心中突的不寒而栗。

霖思绪飘忽只在一霎，回神便见胡澜提着黄赢人头，吹响口中短哨。眨眼院中传来“砰”的一声响，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开。这是给黄诚的入宫信号，已经无法回头了。

门外一阵骚动，接着是打斗声。胡澜冲出房外，更引来无数尖叫和怒吼。一切彻底失控了。

此刻巫月正藏身最里间的房内，本打算尘埃落地后再出来。现在看来，还是带巫月先走为上。霖心中着急，来不及穿回自己的衣服，顺手穿上一旁衣架上的白色浴袍，麻利扎紧腰带。

一黑衣蒙面之人临空而出，站在巫月房门前急切探头扫视房内。当视线与霖相撞时，此刻霖眉目如画，衣衫不整，黑衣人眼眸愈发深邃。霖正狐疑间，那黑衣人已转身奔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