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私密性最好的茶室，禅意雅苑。

付闻樱悄悄推门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到了。

“书琴，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她微笑解释。

蒋书琴，于漫佳的母亲。

对面的人摆摆手安慰：“没事，反正我也可以品品茶打发时间。”

与付闻樱端庄稳重的性格有所不同，蒋书琴女士是妥妥的人不如其名。

年逾五十，性子虽不如年轻时候那般跳脱，相比之下倒也更显得爽朗大方。

付闻樱暗叹，佳佳身上那些浪漫细胞怕是随了她母亲。

“怎么突然想着要找我？”蒋书琴边给她倒上茶，边示意服务生可以上点心。

付闻樱欠身接过，说：“看两个孩子好像相处的不错，想找你出来聊聊。”

其实是她昨晚听到消息后才临时起意约的书琴，儿子有多在意漫佳自是不必多说。付闻樱主要还是想来探探口风，打听一下蒋书琴对他俩的进展知道多少。

她敛眉抿茶，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才好，却听蒋书琴满不在乎的说：“好像是挺不错的…不过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把握吧。具体发展的怎么样，我好像还真没怎么和佳佳聊过。”

付闻樱被她放羊般式的教育态度惊到，抬头见她神色不似作假，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

在这种氛围下长大的孩子，难怪宴臣会对漫佳这么上心。

她微微俯身，放缓了声音问道：“那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你也不关心一下？”

蒋书琴轻哂，心里似有明镜一般。

她虽和付闻樱这种大家闺秀的做派不是一个路子，浸润在名利场这么多年却不是个傻的。

能让她这么上赶着来套自己话，八成是他家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不会嘴碎和自己多讲，她从付闻樱的状态上也能品出几分不对。

想起孟家在燕城一贯的做派和名声，以及于漫佳近来的不着家，蒋书琴心中有了数。

她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嗨，不知道你家那个最近怎么样，漫佳可是不太爱在家里住了。我估计两个孩子怕是早偷偷住在一起了。”

付闻樱挑眉：“你就那么信得过我家宴臣，不替佳佳担心？”

“我担心什么？”蒋书琴嗤笑，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我一贯的理念就是，佳佳该到了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事，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那种有违道德和法律的事，剩下的我不必去多管。”

不说付闻樱今天是抱着善意来的，哪怕对方来者不善，蒋书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她的女儿，自然是想谈几个就谈几个，想怎么谈就怎么谈。她只需做到在身后给她撑腰而已，除此之外，她不会去多担忧些什么。

付闻樱倒是鲜少听到这般言论，不知在回忆什么，一时陷入了深思。

——————

见完蒋书琴回家后，付闻樱一直在默默反思怎样才能做好一个家长，不自觉心情有些烦闷。

她的目光透过桌边冒着细密水汽的开水，思绪飘忽。

她对宴臣管教的还是太多了。

以前她总以为，在他长大之后不去过问一些微如吃穿上的细节，便是给予了他自由。

现在看来，只怕是远远不够。

她自认已经过问的很少了，殊不知相比之下，宴臣要觉得她有多窒息。

多年来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她想，还是要慢慢沟通才行…

付闻樱无奈呼出一口气，取出一旁的茶叶，慢慢研磨。

这是她很久前便养成的习惯。

心情不佳的时候，煮一煮茶便会好一些。哪怕是只闻一闻那淡淡的香气，也可以帮助她凝神思绪。

“太太，”家里阿姨的声音把付闻樱拉回现实，只见她悄悄指了指，“沁沁回来了。”

付闻樱看向玄关处轻微摇摆的衣角，便又忆起昨日的纷争。

凝眉细想，倒是女儿…才是她没教好的那一个。

所有的管教与约束都浮于表面，皮囊之下的性子倒是有愈养愈差的趋势。

尤其是和那谁在一起后，竟连人品都有向他靠拢的样子。

付闻樱回忆着孟沁昨晚的表现，微不可闻地叹声。

“妈妈，”许沁过来打招呼，面露疲惫，“昨天落了个东西在家里，我去取一下就走。”

付闻樱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拿起茶拨开始分茶。

没一会许沁就又出来了，她随意瞥到女儿手里多出来的黑色羊皮小包，下意识地蹙眉。

刚要开口质问她是怎么回事，付闻樱又记起了昨天的教训，一句话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卡在嗓子里。

为人父母，要有边界感。她警戒自己，少问少打听。

“妈妈。”许沁却不想直接走。

她脸上有些局促，开口打探：“哥哥他…今天有回来过吗？”

不提还好，一提就让人想到了她的所作所为。

付闻樱调整神色，拿起茶巾轻拭水渍，淡淡道：“回来了，道过歉了。”

许沁闻言更是不安，有些难以启齿：“昨天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一时冲动。”

“我会去向哥哥道歉的！”她又急急保证，生怕付闻樱不信。

如此审时度势的模样，倒是还没有击穿付闻樱的底线。

她捧起茶杯，轻品香茗，点头说好。

许沁突然没有什么话可以讲，见妈妈不搭理自己，只觉尴尬。她低低告别，转身就要走。

她一晃身，付闻樱便又看到了那令人恼火的粗糙艺品。

“孟沁，”她叫停女儿，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她走上歪路。

孟沁闻言疑惑转身，付闻樱掂量着措辞，选择了她认为最克制的警告：“身为孟家人，可以不用任何奢饰品。”

人应当学会克制欲望，哪怕对物品也应如此。

是以即便孟家财力惊人，付闻樱从不纵容儿女去追逐攀比。

她慢慢开口，旁敲侧击：“但是不可以用伪劣品。”

许沁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只觉得妈妈什么都看出来了。

付闻樱放下茶杯，不去看她，倒是给她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知道了。”许沁忍着些许窘迫，踉跄着奔向门口。

她匆匆穿好鞋，一手扶着门，一边回头望去，做足了最后的礼貌：“我走了，妈妈。”

远处付闻樱的脸被茶气氤氲所遮住，让人看不清神色。

许沁只听到她沉稳有力的嗓音，说出来的话似万箭穿心。

“走吧。”

“下不为例。”

——————

许沁跌跌撞撞地从孟家赶回自己的小家，一路上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下不为例，她品着这简简单单的四字成语，心中却万分惶恐。

她不知道妈妈是说她背假包的事情，还是说她昨天故意爆料哥哥同居的事情。

不管是哪个，都已令她无地自容。

她看见手中的高仿品，顷刻之间只觉得都是它惹的祸。

许沁恨恨地把包往地上一摔，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今天赶着回去。

黑子的金球方胖子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一脸无辜的在看着她。

许沁盯着它，茫然极了。

事实就是，她快没钱了。

而她也不敢告诉宋焰。

嫁给他之后，能降级的消费她都已经降级了。

可是贵如孟家养女，有些东西许沁还是不愿意妥协的。比如高级护肤品，质感极好的大衣，和…好看的包包。

医生的工资不低，她又还有些存款，所以原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可是结婚快小一年了，眼瞧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越来越少，而她却再也无能为力的时候，许沁便有些慌。

思来思去，她才狠心卖掉一个包，转手买了个便宜的高仿，怕别人发现。

如今刚刚过去半个月，就被妈妈看出来了，不知道要在心里怎么排挤她嫁错了人。

她真的…嫁错了人了吗？许沁不禁开始怀疑。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宋焰回来了。

他开门后立刻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许沁，屋子本就不大，是以一眼望到头。

向来温顺乖巧的妻子脸上似有情绪波动，地上还乱放着东西，宋焰皱眉，心道不对。

“怎么了？”他走过去，捡起包包递给她，难得温声问道，“怎么这种表情啊沁沁？”

许沁抬头，看着他刀削般的下颌线与担忧的样子，刚刚极力压抑着的情绪仿佛要破土而出。

“没事。”她扭头，声音里却已有了颤意。

宋焰听出来后更是担心，靠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微拢着她的肩膀。

许沁离他挨的极近，可以闻到他身上带着的男子气息，有着出警后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淡淡汗味。

一想到他明明上班已经这么累了，回家却还要顾忌自己的小心思，许沁就原谅了他大前天晚上的无礼。

虽然宋焰有时候脾气挺坏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对自己很好的，她想。比如现在，他就会温柔地关心自己。

他也一直是在能力范围内给自己最好的，是她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思及至此，许沁只觉得愧疚夹杂着无措，与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到底怎么了，沁沁？”偏偏宋焰不知疲惫，在耳旁追问。

许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吧，不是包包的错，许沁模糊又杂乱地想。

其实是她的错。

硕大的泪滴砸了下去，被地毯悄无声息地吸收。

“宋焰，”许沁难过极了，撇嘴如实相告：“咱们俩的财务怕是要出问题了。”

宋焰有些不可思议，再三确认：“你说什么？”

财务有问题？这…怎么可能？

他俩的工资加起来虽在豪门里什么也不是，当一对普通平凡的夫妻却绰绰有余。

消防员平时没什么开销，还有一些隐形福利。到手的钱纵然不多，付完房租后还是小有剩余，他每个月都能为了首付攒个千八的。

至于许沁，当医生每个月到手也有一两万，更不用提那些零零碎碎的奖金了。她只需要负责买买菜和一些日常开销，剩下的他也不强求她存下来，怎么开心怎么来。

家里的钱向来都是许沁把关，他从不过问细节。这样的分配，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宋焰在脑海中反复盘算着收入与开支，半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都花完了？”

许沁默默点头，解释道：“每个月你攒的那些钱我没动，但是其他的…基本剩不下来什么了。”

宋焰震惊于她的开支，下意识地就要训她：“那你都买什么了？都跟你说了不要总买那些没用的，非不听。”

他向来看不上她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的花销，只不过用的是她的工资，他便也没有说什么。

许沁小声反驳：“那我已经尽力了啊…”

她抬头看了宋焰一眼，被他一吼，吓得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工资基本上只能月光了， ”她顾不上自我缓解，有些讨好地解释：“手里有那个厂子的股票，和一些银行里的利息。”

“利息？”宋焰挑眉问。

他怎么不知道她还能有利息可以拿。

许沁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托盘而出：“领证的时候我爸妈给我往账户里存了300万。”

付闻樱和孟怀瑾到底还是心软，怕女儿过不好，给了些私房钱当陪嫁。

提起她父母，宋焰连眉眼都冷淡了许多。

他又变成了最让她害怕的样子，麻木、冷漠。

“但是买的是定存！现在拿不出来的。”许沁匆匆解释，怕他多心，“可能是怕我乱花钱，只让我拿利息而已。”

“所以我前几天才提议我们一起学学理财。”她羞愧的低下了头，错过了宋焰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怕她乱花钱？宋焰在心中嗤笑，是怕他乱花钱吧？

怕他们的宝贝女儿跟着自己过吃苦，给了点私房钱又不愿意彻底放手。

不过正好，他宋焰也不惜得要。

孟家的脏钱，他一分都不想碰。

“知道了。”宋焰冷硬地回答，全然没有了刚刚怜惜的温情，起身便要回房。

“宋焰！”身后的许沁叫住他，有些不安，“等过一段时间那笔钱到期了，我取出来，我们一起研究研究投资吧？”

她提议地那样卑微，纵使知道他的心结和他的骄傲，也别无选择地要强迫他一起用孟家的钱。

宋焰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压制着胸中翻涌的戾气。

许沁是他的女人，他强硬地自我开导，而他很爱她。

所以她没道理需要因为嫁给自己而受委屈。

他想，婚礼上都能改口，借一下孟家的势给许沁弄点零花钱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宋焰重新睁眼，哑声答应。

“好，沁沁。我先去洗澡了，你做饭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付闻樱：那两个字不愿提，嫌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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