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障空,月晦之时。
建木的根系虬结交错,枝干被斫断,其上却隐隐浮现出龙形。
应星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一道龙角华服的人影。
祂缓步而来,却犹如巨象踏地,心跳的频率都在与之附和。
绣有暗纹的丝履每一次的抬起放下,耳畔似乎都能听到让人汗毛直竖的雷鸣,衣袖翻转之间,青紫色的雷光裹挟着风雨。
这些暴虐而狂躁的自然之力环绕在祂的身体四周,却乖顺无比,像是在拱卫着自己至高无上的帝皇。
“唉。”
他听到了祂的叹息。
纯粹而狂暴的气流随着吐息而出,看似微不足道一声轻叹,却让空气都为之震颤。
那是风雷的力量在怒斥,在指责。
指责卑微的蝼蚁,竟敢企图以目光染指无上的至尊。
碧青色泛着微光的双眸看了过来,昏暗的世界似乎亮起了两点萤火。
应星感到大脑一阵眩晕,天地在倒转,万物开始扭曲,目光所见都是一团团杂乱无序的血肉线条。
直到地面开裂,山峦崩塌。
孽龙在肆虐。
祂想要将一切都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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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抹了一把脸,隐去了自己的龙角与尖耳,轻拍着应星的脸,试图唤醒他。
“应星,应星哥!”
“醒醒。”
然而我叫了半天,应星都没有一点动静。
就在我想着是不是要下手重点,扇两下的时候,应星兴许是感应到了我的想法,不想白挨两巴掌,原本空洞的红瞳突然亮起了神采。
他愣愣地将目光移向了我,口中喃喃自语。
因为声音太轻,我便主动凑近了些。
“我们被骗了,被骗了……”
应星:“那根本不是建木,不是建木!”
他的手紧紧地箍住我的胳膊,匠人的力气果真不小,我感觉我的骨头都快被捏断了。
“那是头孽龙!”
我扶住应星的手一顿,仔细打量了两眼目前依旧念念有词,语无伦次,头尾颠倒显得神神叨叨的应星。
只见他虽然看着我的方向,焦距却不在我的身上。
我对之前应星口中冒出的那几句,明显是倏忽口吻的话有几分在意。
但现在的他又是这幅模样,让我摸不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只能应景地抬手摸了摸应星深蓝色的发顶,安慰着。
“孽龙已经被镜流杀了,不必担心。”
应星:“不对……不是!”
“丹枫,是丹枫!”
“孽龙,孽龙复生了!”
我被这一声声的孽龙搞得心烦意乱,耐心逐渐见底。
“应星哥,看着我!”
我双手捧起了应星的脸,强迫他直视我。
“你还记得我么?”
大约过了几秒,才听到应星断断续续的回应。
“……景,景恒。”
很好,看来还没彻底傻了。
我对倏忽的手段虽然不说全然明了,但多多少少有点数。
应星现在的状态明显是被倏忽附身了,可却与倏忽以往常用的方式不太相同。
与其说是附身,不如说是寄生。
还是像在应星濒死或者已经死了的状态的时候,才进行寄生的。
我略微想了想,算了算应星身上被倏忽所侵蚀的程度,大约猜出了应当是和当初“景恒”死的那会儿,差不了多少时间。
估计是倏忽在鳞渊境作死的时候,应星就已经遭难了——或许已经死了——但最终却被救了回来。
应星可能是以为自己好运,抢救及时,却没想到是由于倏忽的寄生,身怀丰饶不死之力才让自己活下来的。
不过这种情况,兴许他会觉得自己死了会更好。
毕竟应星的亲友,可都是被丰饶民做成了血肉兵器。
平生最厌恶丰饶孽物的他,现如今居然自己也成了那些所谓孽物。
真乃世事无常。
着实可笑。
特别是,应星现在口中还念叨着“孽龙”、“孽物”的,听得我血压都要上升了。
好在似乎是我这张熟悉的脸,让应星缓和了情绪。
他渐渐稳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打算功成身退的时候,冷不丁的就听到了应星的质疑。
“你是谁?”
应星:“为什么伪装成‘景恒’的样子。”
我有些诧异,心底还隐隐开始泛起了些微的火气。
你被倏忽侵蚀,加上外部的刺激,都快成一个精神病,都面目全非了,我依然能认出你的本质。
而我甚至都没变过,你居然都认不出我?
以上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没打算完全压制属于“景恒”的负面情绪,他属于我,能影响我。
可这种影响很有限。
最终做决定的,依旧还是“我”。
于是,我牵出了一抹轻笑。
“应星哥你在胡说什么。”
我:“我还能是谁呢。”
应星:“‘景恒’已经死了,我和丹枫失败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
手腕突然被擒拿,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腕骨似乎发出了艰涩的声响。
下手还真狠啊,这得快脱臼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反手卸了应星的下颚骨。
我不想再听他那张三十七度的嘴说出其他令我感到心冷的话了。
所以,干脆就别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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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原本的设定,这里应有河蟹爬过,懂得都懂。)
…………
我显露了我的持明本相,如水如玉的龙角浮现,原本金色的的眼瞳转化成碧青,眼下的红痕衬着那张犹如天赐的脸庞,刺激得应星震惊到瞳孔瞬间放大。
他想说些什么,但因为被卸掉了下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别急啊。”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的一身狼狈的应星,手指狎昵地替他梳理着他那头略显凌乱的蓝色长发。
“我们的时间还很多呢。”
…………
因为化成了龙相,我的指甲也变得尖利起来,不过轻轻一个抚动,便在应星那身美丽的皮肉上留下了道道伤痕。
“看呐,你觉得我是什么,孽龙?”
我嬉笑出声:“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原本被划破流血的伤口,肉眼可见的迅速愈合。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自愈力。
…………
白皙的身体上徒劳地沾染着血痕,无力地就像是被人用颜料随意涂抹着的一张纯白画纸。
我肆意地在上面发泄着灵感,将白纸改造成我心中该有的样子。
…………
应星浑身发抖,哭喘的声音断断续续,随着我的动作起伏时有时无。
…………
黏腻的水声,夹杂在压抑的喘息之间。
浑浊的丝线,连接着我和应星,将断不断。
我产生了一种游离感。
明明身体紧紧的相互交缠着,看着他,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
我究竟在做什么?
…………
.
应星最后昏死了过去。
原本他的精神就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再加上我的杰作。
到这个时候才承受不住失去意识,已经很不错了。
我坐在一旁发呆,有些搞不清之前是中了什么邪。
不过心中并无后悔。
既然做了,那便是做了。
我从来都不会产生后悔的情绪。
但看着身旁应星惨兮兮的样子,还是心有戚戚。
只能说,倏忽在惹怒我这方面,是专业的。
我的思绪有些漂移。
所以我这算是和倏忽做了,还是和应星做了……
……似乎不管是哪个,感觉都不太好的样子。
原本的计划被阻碍,等我勉强帮应星整理好,时间已经不够我悄无声息地撤离鳞渊境了。
我看着径直向我走来的人,不免有些郁闷。
持明族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些人,有时候看着他们,恍如隔世。
相同的面貌,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
那如果面貌和记忆都不曾变化,是不是依然是千年前的那个人呢。
对我来说,是的。
看着眼前对我行觐见大礼的持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半响才回应道:“……溸湍。”
“属下这一世的名字叫做涛浣。”
涛浣:“……您真的回来了,我同雨别大人,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用了前尘回梦针?”
涛浣点了点头。
“当初雨别大人之所以决定永世守望建木,除了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想要和仙舟正式结成同盟之外,也是想等您醒来。”
涛浣:“我并无龙尊大人这般可传承记忆之能,却也可利用左道重新想起您。”
前尘回梦针虽有恢复前世记忆之效,但也必须在持明族五岁之前使用此方。
况且,即使用了,也不一定能够想起自己想要想起的记忆。
记忆的多寡和清晰度,皆不可控。
但涛浣从不担心这些。
因为,凡经历当年之事,无论是谁都无法忘却那道如高悬之月般的身影。
七百载寿命又如何,唯有与您相关的,才是最刻骨铭心的。
无论蜕生多少次,使用回梦针多少次,我都会再一次记起您。
您的背影就犹如道标一般,生生世世指引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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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琐事只会惹人厌烦。
我完全不想和溸湍——唔,现在应该叫他涛浣——回忆过去种种。
那些事情对我来说犹如黑历史般,直叫人恨不得扔进垃圾桶里。
况且,现在也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
我瞥了一眼依旧在地上躺尸的应星,只觉得令人头大。
先不提应星身体里藏着的倏忽,光是他直面建木真相的事儿,就很是棘手。
如果让仙舟人知道建木……
恐怕持明一族今后,再难有安宁之日。
虽说我早已不再是持明龙尊,但毕竟曾是同族。
因为自己,而让曾经的族人失去立足之地……
——我已经感觉头在痛了。
涛浣似乎从我的神色中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很是善解人意。
“您不必担心,百冶他既敢触碰建木,犯下大罪,定是会被判死罪。”
涛浣:“持明与十王司内部,也有些许联系,足以保证不会泄密。”
我:“……你们怕是要失望了,应星可不会死。”
我可是被岚射过不知道多少箭,都没死绝。
和我差不了多少的倏忽,即使没法和岚对上,也肯定是不会虚了区区十王司。
相信应星会死,不如相信岚和药师一起跳探戈。
涛浣听到我的话后,一时陷入了沉思。
我想了想,干脆对应星动了点手脚,让他一直沉睡,好直接跳过十王司的审讯过程。
反正应星光是身为短生种却成为了长生种这一项,就足以被判罚了。再添上觊觎建木,罪加一等。
让他保持活死人的状态,反倒是好事儿。
终归,不能让建木的真相被仙舟人知道。
这是持明族至死都要隐瞒的秘密。
当年的持明龙尊,饮月君雨别,献族地所镇压的并非单单只有一个被斫断濒死的建木。
还有赐予仙舟不死若木,真正的建木之主,被戏称为“小药师”的丰饶第一令使,刹那。
他同时也是在鳞渊境掀起暴动,导致无数族人无法蜕生的持明族的“罪人”,在史册上被删去所有事迹的,第八十九代饮月君。
——孽龙,谷雨
作者有话要说:谷雨我乱造的,也可以是春雨,下雨,游戏没这个人,千万别误解。
本文有很多我瞎编乱造的,游戏里是没有正式文本可以证明的,别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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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星以为自己看见的,其实是倏忽曾经看见的。(倏忽对刹那有滤镜)
(倏忽在应星身体里笑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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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检查,喝了好几天的白粥,是时候吃点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