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郢看她回来了，手还松松坦坦地摆在那桌上，摆明了就是在等她。

宁夏可能是气性使然，脚步走得急，连殷茵在后面喊她都没应，从门口拎了两个水杯进来直奔周郢位置前，把空水杯直接往桌上一撂，也不给周郢任何说话的机会，语气满是质问，“你真做不出来这些题？”

周郢被她这突然之间问得有些发懵，愣了下，看了眼桌上的卷子，莫名地带了点心虚的苗头。

但他仍然装得很平静，完全不露声色，只有在双眼瞟过卷子下头压着

的一张草稿纸的时候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端倪。

宁夏上前抽走他面前布满笔迹的草稿纸，心下一个断然，“周郢，你有意思吗你这样？”

她这通火来得莫名其妙，以至于在附近的其他同学没明白他俩究竟发生了什么，各双眼睛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着他俩。

只有宁夏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气愤，刚才打水点那两个女生的交谈还萦绕在她耳畔——

那个三中来的周郢，真是双料天才诶，去年的物理竞赛他居然是一等奖，脸蛋好，头脑又聪明，……

剩下的她根本没听。

“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殷茵先凑上来，看看宁夏，整个脸双眉紧蹙，剑拔弩张的模样，再看看周郢，截然不同，还是一脸平静，急急问道。

紧接着，孙杰和程绪一个两个地紧接着都上来劝了。

孙杰：“别吵架，有话你们俩好好说。”

程绪：“兄弟，你又干嘛惹我宁姐了？快点道歉。”

情况突然变得有些急转直下，宁夏嫌人多耳杂的，太麻烦，直接拉了周郢出去。

两个人就在一堆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出门，宁夏在前，周郢被她拉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跟在后面。

其他人在他俩走出门之后，谣言又开始四起了。

——周郢舔得不到位，惹宁夏生气了……

-

走廊上日头正盛，一堆学生撑着栏杆各处张望，宁夏抿着气，松开了手，又递给周郢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过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从一众学生的视线里走过去，到了无人之处。

天台的铁门吱吱呀呀被宁夏推开，散落下来的铁屑落在她鞋上，又随着风被裹挟走，在空中绕了一个又一个圈，周郢在后面拉了拉她，平地上只剩下两条裸露在阳光下的黑影交叉相错。

宁夏甩开他手，看他还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上来就问：“不是竞赛第一名？你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周郢被她甩开手，手一下子无处安放，他今天没穿外套，只穿了件学校发的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没有口袋，只好把双手插进裤兜里。

他其实对她生气的点心知肚明，所以干脆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答：“没骗你，我真的只能考这点分数。”

他没法解释，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没骗人。

“我跟你说了，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高中的物理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宁夏不肯相信他，还是夹枪带棒地质疑，“那你这草稿纸上的算题步骤怎么回事？”

“上了几天课，知识回流了吧。”周郢搓搓头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宁夏相信自己，毕竟他真的在那次考试的时候脑子全部都是空白的，上了几天课之后才勉强又把一些物理知识点捡起来。

这苍白的理由让宁夏莫名有点窝火，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是照他所说的这样，也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踢了踢被风吹到自己脚下的大块铁屑，又抬起头来，两个人的眼神赤条条地在空气里相撞，她只觉得，周郢的眼神，还挺真诚，不像是随口乱编的。

“那你知识都回流了，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她顺着周郢的话往下说，不管是不是真的，给人补习这事还真的挺烦的。

她说完就要推开门走下台阶，完全不想为这件事再掰扯下去。

但周郢看起来并不打算同意，他跟在宁夏身后和她一块儿下了楼梯，拉了她一下，见她不悦，又赶紧松手放开，接着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想法，“你还是得继续教我。”

宁夏听他这无厘头的要求，觉得还有点好笑，停下脚步看他，“你倒说个我必须继续教你的理由。”

周郢花了五分钟把最近他推测的想法如实阐述了一下。

……

“所以你是说，这个时空里发生的事和你之前经历过的有区别？”宁夏觉得他又开始心理失常了。

周郢笃定地点了个头，在楼梯上坐下来，“如果按照我推测的这样，很有可能那件事会提前发生。”

宁夏也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些什么名堂来，也跟着他坐下，上天台的楼梯一般没什么人会经过，此时安静地只能听到铁门被风刮着和门槛相互碰撞时发出的阵阵声响。

“但是，这也有可能不会发生不是吗？”

周郢默然了一阵，嘴里低低地“嗯”了一声，“可能也会按照你说的这样。”

“那你还担心什么？”宁夏刚才在外边太阳下站的久了，头有些莫名发涨，把头靠在墙边问他。

周郢看了她一眼，“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我知道。”

“乔宇然如果已经出现了，说明事情还在按照原来的轨迹发生，只是在时间上有了一点差别。”

“如果，他的出现是一个变数，那就必须把所有事情掰正，只有一切都是按原方向转动，我才有救你的可能。”

宁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纠结这件事，她明明还好好地在这里不是吗？

“周郢，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说出来的这件事，可能只是你的一个梦境，只是因为它太真实了，你才走不出来，你是真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平行时空吗？”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信我。”周郢说完这句话表情有些晦暗下来。

“我不是，”宁夏一时间有点后悔刚才情急之下说了那句，“我没有不想相信你，只是一时间我也很难去理解你所说的一切事情，就像那天乔宇然出现，你突然就生气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到乔宇然，周郢又一下子着了急，双手拽住她，“就是他害死了你，你知道吗？”

“你又来了？”宁夏推开他，周郢力气使得不大，手很快被她打落下去，“人家和我就见了两次面，到底有什么理由？”

“那你就是觉得他是好人？”

宁夏仍不明白他对乔宇然怎么会充满那么大的敌意，回答道：“起码我觉得他人不坏吧，我也不了解他，我没法下定论，但至少，目前为止，我只能相信我自己眼里看见的。就像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喜欢我，可我们也只不过相处了两个礼拜而已，人与人之间的真心是要靠时间来测量的，我只知道，在你来了之后，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变化。”

宁夏说完，看了一眼他的反应，他换了个姿势，也和她一样，靠在一旁离他近的楼梯扶手处，表情远没有一开始的轻松。

她见他没打算接话，继续说：“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接受，好吗？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周郢看她眼里氤氲着一层光晕，还混着一轮他的倒影，他想起当年，也是在同一个地方。

那天桦林下着瓢泼大雨，午休的时候，他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江苹，江苹站在校门口，满眼含笑，就如同包容无际的大海，她唤他小郢，那么多年，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

那天的江苹，让他觉得好温柔，让他满心满眼地以为终于能重获母爱。

他上了江苹的车，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绿树花草，难得地高兴了一回，当时的他心里想的全是他们一家人终于能如愿地和睦一生。

可事情转变地却那么猝不及防，江苹带他吃了饭，买了双他一直很想要的球鞋，把他送回学校，最终却只是为了告诉他，她怀了孕，要再婚移民了。

他没想到，江苹难得的温柔不过只是要抛弃他的前兆，那是他第二次被她抛弃，他在看到江苹笑容的那一刻，一度以为，整个世界的风雨终于停了下来，童年的所有痛楚会随着车窗远远而去的绿树一块儿消失不见，江苹和他说再见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风雨从来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停下，而他，也没有人为他撑起能遮挡风雨的那把伞。

那天，他疯了一样冲了出去，望着江苹远去的车，把她递给自己的伞以及那双新买的鞋扔了过去，他想，这样，他就扔掉了所有关于母亲的回忆，他再也不需要江苹了。

他冒着大雨走回去，浑身湿透，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坐下来，雨水从他的衣服上滚落下来，混杂着铁门外呼呼直叫的风声，那天很冷，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整个人瑟瑟发抖，而在从来没有人的狭小空间里，宁夏踩着从他衣服上滴落的雨点缓缓走上来，替他披上自己的外套。

那一天，她也是这样望着问他——“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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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宁夏看他久久不答，碰了碰他的手臂。

周郢看着宁夏的脸渐渐和自己回忆里的重合，淡淡地答了一句，“好。”

他何必要纠结她信不信，何必要纠结她会不会再次喜欢自己，她能在他身边，哪怕只是朋友，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