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宁夏得不到回应，垂下手，“你真没劲。”

这句话倒激起了周郢的反应，但他把头又撇过去了，只留下低沉沉的声音，“嗯，常有人这么说。”

“都有谁这么说？”

周郢又不说话了。

沉默瞬然充斥在整个空气之中，耳边只有一路上司机打开着的人文广播在吵闹。

这种氛围，连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抬眼去偷瞄。

他们俩现在这样，怪像男朋友生气，女朋友去哄的。

幸好，车在陷入沉默之后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司机也松口气。

宁夏付过钱，要扶周郢下车，那司机似乎做了点心理斗争，透过窗子时她发现司机那表情里写满了欲言又止。

她还以为是不是自己付的钱数目不对，想凑过去问，结果那司机却在他们快下车之际扭过头，苦口婆心地对着周郢劝了一句，“小伙子呀，你作为男生气度要大一点嘛，能这样哄你的女孩子，可不多见嘞，你要好好珍惜你这个女朋友的呀。”

宁夏忍不住笑了。

周郢头刚出车外，又看宁夏在一旁笑，有点无语，关上门回头回，“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司机见是自己误解了，也有点不好意思，缩缩脑袋，道了声歉之后把车开走了。

“人家就是好心说一句，你怎么那么计较？”宁夏说，“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的话，是不是……”

周郢没等她说完，打断：“想多了，我到时候把钱转你。”

宁夏从医院门口陈列着的一排轮椅当中给他推了一个，扶他坐上去。

“行，就算是我想多了，”说完，她脑袋凑上去看着周郢狡黠一笑，“但是，你要转我钱的话，是不是得先加我微信啊？”

她记得周郢微信号，来的第一天便按了添加，只是周郢到现在都没同意。

“不加。”周郢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完全没有要偏离的意思。

明明语气说的冷淡，宁夏却在看他眼睛映出自己面容的那一瞬间，心脏好像过了电。

怎么调戏的对象明明是他，慌乱得却是自己。

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身子直起来，拉开轮椅拉锁推他进去，边走边说，“又不对我笑，又不加我，还得我现在给你推轮椅，周郢，你这算什么，欲擒故纵吗？”

“没让你推。”周郢也不知道这女的哪来那么多心理活动的，淡声回，“是你自己要过来。”

他说完，就要自己去推那两个轮子。

“诶诶诶，开玩笑。”宁夏赶紧阻止，掰开他两只手，生怕一会儿手也出点什么事。“你这人脑子怎么一根筋呢。”

周郢那话虽没什么毛病，但也让宁夏发现了，他这人，好难搞。

-

医院里。

消毒水味道浓重。

一楼服务台里坐着的三个护士已被人群围堵住。无论哪个城市，或大或小，只有医院里，每天人都是一样的多。

“还好吧？再忍忍，马上到了。”

出了电梯，宁夏才发现周郢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也不自觉地蜷着握成一个拳。

“没事。”周郢嘴上虽这样说着，但咬紧的牙关却出卖他。

宁夏眼睛向下移，才看到周郢裤腿没盖住的脚踝此刻颜色已发黑发紫，肿的不成样，比那一年篮球比赛上伤了脚还要严重。

看着就很痛，就连她都忍不住皱了眉头，但周郢刚才愣是没吭一声。

“医生，医生。”宁夏慌忙地推着轮椅进去。

长相有些憨胖的医生不紧不慢地弯着腰撩开周郢裤腿察看情况，面上表情从容。没几秒端正坐回，淡淡出声，“怎么搞的？”

宁夏迅速搭话回答道：“从窗上跌下来了，是不是很严重啊？”

那医生仍是那个波澜不惊的表情。

“是有些严重。”他推推眼镜，不慌不忙地把单子从打印机里拉出来，“去拍个片子吧。”

宁夏接过单子的那一刻突然在想，是不是所有医学院都得进修这临危不乱的本事，然后再看看周郢表情。

好吧，不止医学院。

最终周郢的脚伤诊断为轻微骨裂加错位。

由于医院人多，等一切都处理完毕后，已是几个小时之后。

周郢的腿此时只是做了个固定，坐在轮椅上，宁夏重新拉开拉锁推他下楼。

此时外头夕阳已是西沉，橙红的光芒斜斜地从医院的落地大窗透过，泄了满地，间杂着落在灰白的地砖上，只余下细碎的粼粼金光。

宁夏就这么一路推着周郢，左右人群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

她心里还在回想着医生的各种叮嘱，二人就这么静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宛若世纪般的沉默，在人群的嘈杂中显得突兀。

“喂。”周郢突然觉得他应该和她说一声谢谢，轻喊了一声。

没回复。

他轻仰了仰头，才看到宁夏一脸想事情出神的表情，他又准备要开口，一个毛手毛脚的小男生却从他们身后往大门处直冲过来。

周郢下意识想抬手护她，可宁夏丝毫没注意这样的动静，左肩就这么被碰撞过去，手上一个没抓紧，装放报告的袋子掉落到地上，落在方才泄下的金光里。

这前后约莫不过五六秒的时间，宁夏起来时正对上周郢的双眸，以及他那只半悬在空中的手臂。

“怎么了？”宁夏不明所以，问道。

周郢就看着她蹲在金光之下，手轻轻撇过被打落的一小绺头发，别在耳后，他有那么一晃的失神，听她说话才想起来回了一句，“没什么。”

“哦。”

又是一场静默，宁夏推着他出门，等车子到门口来接，彼时天边的落日变得更加硕大，周身散发着温和的红光，二人共同在余晖之下，周郢打量宁夏。

长巷的风此刻正拂过她散在肩后的绢发，明明是看着很轻弱的身体，却让人莫名觉得其中蕴藏着无限的能量，不知不觉要被感染。

这些天，他其实没怎么好好看过她，虽然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但他只是觉得她很烦人。

过了半晌，他终于把梗在喉咙里的话说出口。

“今天，谢谢。”

很简单的四个字，却酝酿了许久。

宁夏笑了笑，低头看他，“怎么谢我？要不就，以身相许怎么样？”

周郢：……

果然，他对她改观的还是太快了。

见周郢又不回答了，宁夏讪讪，只好说：“那你先通过我微信呗。”

“你为什么喜欢我？”

很突然的一个问题。

“因为……”宁夏想了想，总不能跟他以前一样，说什么平行时空的理论，她很自然地回，“你长得好看呀。”

说完，她却觉得这样是不是会让周郢认为她是个只看脸的感官动物。

毕竟她喜欢他，是因为他们朝夕相处之后的点点滴滴，从来不是这么肤浅。

她又改口，“开玩笑的，就是觉得你好。”

周郢这回倒是没有沉默了，“好在哪里？你应该也不了解我吧。”

他说的十分平静，像是已经默认了所有人都不会来了解他的内心。

“我了解啊。”

她怎么会不了解，日日相对，她亲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周郢，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周郢的目光随着宁夏真诚的话语燃起一丝丝的火星，又很快归于正常。

他心里在苦笑，世界上最好的人？这或许只是她一时用来搪塞的话。

宁夏抓住他变化的微表情，车子还没到，她走到他面前，手扶着轮椅两端，“没有人，比你更好。”

她的眼好像隆冬时节含苞欲放的花，裹挟着丝丝点点的温暖，暖意长驱直入，直接飘进他的内心，他就静静地看她，嘴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微微上扬。

他觉得，她说的不是谎话，众人钟爱看皮相，她们对他的喜欢，从来都是浮于表面，所以，当他拒绝，她们就会觉得失了意思，从而一走了之。

“你笑了，周郢。”

周郢回神，嘴角处传递来一股柔软的感受，是她的手指。

“没有。”他撇过头。

车子滴滴两声，停在他们面前。

宁夏先把他扶上去，把轮椅归还，一起坐上来。

周郢没看他，还是向着窗外。宁夏在医院东奔西走，也觉得有些累了，闭着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路直行，到桦中门口停下。

“宁夏。”

恍惚之中，宁夏好像又回到了那晚的公车上，空静的月夜，他护着她的头，缓缓把她叫醒，提醒他下车。

她睁眼，才发现周郢并没有说话，原来只是幻听，他没叫她。

“下车了。”他说。

宁夏缓过神，扶他下来，“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周郢摇头。

“哦好。”

周郢只见她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了。

他刚想说话，宁夏却比他想象中转换情绪的速度更快。

她看了看周郢的脚，“医生说了，你这腿最好是卧床休息，晚自习你就别参加了，我去给你请个假？”

本来上车之前她是想陪他回家的，他拒绝了，直接和司机报了学校的位置。

“嗯，我打过电话了，一会儿有人来接。”

“那我陪你等吧。”

“不用。”

本来这么说完，他是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但此刻他莫名怕她会露出刚刚那样的表情，他继续说，“我到家会和你说。”

“那你记得加我微信。”

“好，回去吧。”

宁夏拗不过他，只好往校门口里进。

要和他处好关系，不急于这一时，能这样和他相处，哪怕只是说几句话，其实也不错。

红日躲进云层，周郢看着宁夏的背影，忽然叫住她。

“宁夏。”

回忆里的声音，宁夏回头。

“嗯？”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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