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无踉跄爬来，看着师父逐渐冰凉的身体，浑身颤抖不息。“师父….师父….”

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强大，高高在上的师父，如今如此虚弱不堪，冰凉无助的躺在那儿，生命不断流失，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走。

钟离殊沙哑虚弱的嗓音，努力道：“你娘在地牢…只有你娘才能证明你的身份…咳咳…才能救宗门…”

三天前，收到从地牢拿来的密信，那是夫人的字迹，他这才知道夫人是被徐述白关了起来，原来小桃才是真正的苏诺。可是清风君和忘语君都不相信，钟离殊现在已经分不清他们是早已投靠了徐述白，还是因为徐述白皎皎君子名声在外，才不信。

早在在苏佑丧礼之前，那时候徐述白还是徐二公子的时候，苏岑远便当众把苏诺指给了他。现在两人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只是公子新丧，再加上事务繁多，才一直耽搁至此。

钟离殊独自行动，他必须要在徐述白之前找到苏诺，想办法让她做回真正的大小姐，取消和徐述白的婚约，不然，宗门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秋无…要保护好…诺儿…好好活下去…咳咳…”

鲜血堵塞住了他最后的语言，钟离殊的手终于垂坠下去，在地面砸起浅浅的浮沉，血液斑驳。

“师父！！！“

泪水汹涌而出，与此同时，轰的一声，大门轰然裂开，来不及犹豫，宋秋无拉着苏诺奔跑而出。

徐述白并没有着急追赶，而是平静的看着猎物崩溃逃亡，他瞥了一眼满殿狼藉的尸体，淡淡道：“朝霜晚云，收拾一下，去喊人吧。”

“是，公子。”

不用多言，她们明白他的意思——

去喊人过来，自是要对外传播消息：钟离殊伙同妖女祝小桃，企图诛杀宗主，幸被及时发现，制止。

徐述白顿了顿，又道：“先去喊许满川，他识趣一些。”

交代完一切之后，天终于亮了，破晓日出，阳光扯破白雾。

苏岑远在床铺上，无助痛苦的呜鸣，对无声挣扎的男子，徐述白视若无睹，他目光落在窗外重重山峦之后，长远的叹息了一口气。

为什么…非要那么执着呢…

亲情爱情，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是些奇怪的东西…

他并不能理解，只觉得无趣。

晨曦的微光中，山峦叠翠，山岭绵延，层层叠叠的雾气萦绕林间，宛如水墨画作，一只白雕高鸣着在山水画中朝着天际飞去。

他们一路在无人山峦飞行，不得不躲开所有人，因为若被谁发现，发现他们的人定然也会被杀死。

苏诺伏在白雕之上，颤抖着身子为身边男子包扎止血。直到两人踉跄离开，宋秋无才发现在刚才打斗的时候，划破了大腿血管，此刻，鲜血如注滚滚流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白雕上虚弱的喘息，染湿了大片雪白的羽毛。

宋秋无一把抓住苏诺正包扎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虚弱的摇了摇头：“我不行了….”

他颤颤巍巍的看向远方，朝阳中有一个白点，越来越近…而驼了两人重量的白雕，力气越发不支，速度减慢。

死到临头，他才恍然觉得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未曾善待祝小桃，艰难道：“师妹…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不…不…”

眼泪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上，再坠落到白羽里，少女泪如雨下，她明白宋秋无的意思。宋秋无知道命不久矣，不想拖累她，她不断摇头：“不…不…”

他曾经也看不起祝小桃，甚至请手把她关入柴房。宋秋无艰难的笑了下：“师兄还是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然后，苦涩道：“好好活下去…”

下一秒，他猛然侧身，使劲最后的力量拍向白雕，而自己掉落下去。

“不啊！！”

她知道师兄是要舍弃自己，但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死去，少女不顾一切的拿起玉笙，操控白雕去俯冲而下，想去接住掉落的师兄。

骤然之间，狂风乍起，剑气从远方击来。

白雕受到重创，痛苦哀嚎，连带着少女一起，如同屋檐下的冰锥，直直从高空中坠落下去。

蓦然之间，嗖的一声，白衣男子从天际而来，把她接在怀中。

徐述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接住她，接住她只是本能的反应。

回忆起更早，早到最初的时候，他虽然不想她活着，但好像也没想杀她。

他甚至想过，若她不再执着追寻真相，就让她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他第一眼便知道她被换了身份。

打伤程安安，嫁祸给她，让她有家不能回，本想留她一命，但她并不放弃。

沧琊秘境，她只要不非要拿到那铃铛，他也会留她一命，但她不惜被魔气侵蚀，几乎死去，也要夺回身份。

苏佑死后，被关在柴房，自身难保，她还是执着的寻找真相。

那么多生的机会，非要去走那条死路，就像现在。

可明明感情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东西，他厌恶所有人类的情感，厌恶所有喜怒哀乐，荣辱悲欢。

凝了情魄的魔，是最下等的东西，最让他鄙夷不屑。爱这个玩意，简直和生了蛆的腐肉一样，让他从心底恶心。

他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不想杀她，也并非怜悯，只是没有必要。

耳畔狂风呼啸，他声音空洞，带着一丝冰凉的难以察觉的乞求：“放弃好不好，我会让你活着。”

在落地的那刹那，苏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日他给她的华美儒裙，但此刻早已沾满了血污，一身泥泞。

虽然徒劳无用，她依旧戒备的退开两米距离，浑身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战栗发抖，她如同一只被擒住的困兽，虽然力量悬殊，依旧毫不屈挠，愤怒的，无奈的，痛苦的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是你害死的阿佑….是你毒害的爹爹….是你抓走了娘亲….”

徐述白双眸黯淡，却也并不逃避，而是一字一句的回应：“杀死苏佑的是霍决，毒害你爹的是程安安，抓走你娘亲的是你二师叔许满川。”

若非是霍决体内原本就有魔气，他却还瞒着你，若非是程安安太过胆小，为求自保什么都愿意做，若非是许满川早就对夫人怀恨在心……我岂能如此容易达成目的。

人啊…七情六欲全是缺点，却号称人间有真情，真是虚伪至极。

苏诺踉跄着后退几步，眼泪如溪水流淌，裹挟着绝望、悲伤、无助、无奈….

他说的没错啊，他没有亲手去伤害他们，他只是利用了他人。

人性，喜怒悲欢，都是他最讨厌的东西，都是他可以利用的东西。

少女双肩瑟瑟颤抖，以至于声音沙哑，含混不清：“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是第一天认识徐述白，她是十四岁不到就认识他了啊…那时候，她身高还不到他的胸膛….他总是护着她，她如此信任他….难道，这是一场从游园灯会初识的时候就开始的局…

这么多年，自己都只是一颗棋子吗…

徐述白也不想再瞒她，也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看向空气中的某一粒尘埃：“你想知道《紫府秘境录》里那缺少的三页是什么内容吗？”

他顿了顿，却没有全部说完，而只是说了一半：“因为….苏诺这个躯壳本身，才是我破局的关键。”

和你的灵魂没有半分关系…

他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他并非想杀她，只是她总阻扰他，他才不得不如此做，但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她能活着。

男子目光又聚焦向了远方的一颗大树，清晨的阳光，铺洒在他衣裳上如同一层白霜，长长的睫毛上凝结出薄薄的露珠。

他身长玉立，白衣超尘，俊朗非凡，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苏诺含着泪望着他，饱含着不甘和愤懑。

…..所以，你接近我，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你伤害我爹爹娘亲，企图控制宗门也是想达成你的目的…..是让群魔翻越千里关山，让人间沦为地狱吗…

眼泪顺着脸颊滴滴滑落，不用再细想，所有都已然明了。之前徐唐被独狳攻击，给白泽下的毒，晟天尊去世…如此种种，定然也是他所为…

他是一个魔…真正的魔…隐匿在仙门多年…彻头彻尾的怪物…

但白衣男子始终没有去看少女，也没有看见少女眼底的愤懑，他站在晨曦朦胧的日光下，声线如以往那般温柔：

“其实，我还愿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愿意放弃吗？”

他不懂人类的情感，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问出的话在苏诺眼里多么的可笑，少女倏的笑了，笑声凄凉怪谲，如哭泣一般。

笑声骤然止住，她怒喝一声——

“做梦！！”

自己知晓了他真实身份，他不会再放过自己….

但就算是蚍蜉撼树，也要抗争一回！

她如箭矢一般赫然从地面弹跳而起，使出所有的灵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把这些力量全数灌注入符咒，凌于半空，朝着他全力一击。

徐述白没有去挡，也没有去躲，他生生的捱下了她这一击，身子微微一颤，嘴角流下一抹猩红，他抬手擦了擦，低头看着看了掌心这抹猩红许久。

皱了皱眉头。

“…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轻轻抬手，缓缓掐着她的咽喉，动作轻柔的注入绞杀之力，好像带着杀戮之神不该有的怜悯：“为什么….总是那么执着…”

苏诺徒劳挣扎着，脚尖一寸寸的脱离地面，被生生掐着脖子悬在半空，后背的鞭伤，体内的疼痛，被掐住的窒息，如浪潮一样席卷了她，仿佛有一枚刀片，顺着血管流入，搅得她五脏六腑疼痛不息。

从起初的挣扎，到微弱的抽搐，少女的生命寸寸流逝，白衣男子心却抽丝般的疼痛，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一抽一抽的疼痛，如同心脏跳动不息，让他额头突突直跳，从溪水潺潺，到万川奔流，剜心之痛，这让他觉得很诧异。

他收了手，少女大口呼吸。他却抬手卷起魔气，浓厚的魔气缓缓包裹住她，又重新悬挂于半空，痛苦一点点蚕食少女。

他在等她说话。

但少女苍白却倔强，始终死死的盯着他，虽然濒临死亡，却毫不畏惧。

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心脏忽然好痛….他不想再体会这剜心的感觉，加重了力气，可就在她气息衰绝前那弹指间的功夫，少女手腕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金光，把他重重的弹了出去。

“他….居然…把叶红蕖的遗物留给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最讨厌做人的老徐最终凝结了情魄，最讨厌做魔的阿决最终成为了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