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就平稳开到了目的地。

园区门口几乎被节目组摆出的长长签到台占满，看起来气势非凡。

签到台一侧是节目的宣传立牌，上面印着前几届出道的选手头像。

姜嫣一眼便看到了被那看起来像是旅游景点般、有人排队等着合影的节目立牌，对万芊芊指了指，道，“芊芊，你知道吗，11011是我的幸运数字呢。”

万芊芊不解，歪头看向她。

姜嫣现学现卖地把姐姐告诉自己的知识复述了出来，虽然没提及姐姐的姓名，但万芊芊还是立刻猜到了原委。

“你不是想跟我分享，是来炫耀姐姐的吧！”万芊芊吐槽道。

这般闲聊着，两人走近签到台，准备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签字。却不料，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了一只手，拍在了她们正准备签的纸上。

“这个补充合同是不公平的，你们先看一眼再决定要不要签吧。”说话的正是手的主人——一个留着精干短发、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女生。

“有完没完啊？”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前面那么多人，你每一个都劝，有用吗？还不是每个都签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刺头吗？”

“只要有一个没有签，就不算没用。”女生语气坚定，看起来并未被工作人员的冷嘲热讽打击到。

熟门熟路地翻开合同，她指着一句藏在密密麻麻文字中的条款道，“凡是在园区内发生的事，无节目组的审核与同意不能以任何形式告知任何人。这是霸王条款。”

“你们别听她骇人听闻，”工作人员一边给万芊芊递上签字笔，一边熟门熟路地回敬道，“我们节目都办了十几季了，从来就没有出过什么事。”

“可不就是因为签了这个合同吗？对比赛结果保密是合理的，但园区内事无巨细都要保密是什么道理？照这么说，节目组要是恶剪，我们连自我伸冤的机会都没有了？”

女生再次据理力争。

“虽然从专业的法律角度说，就算我签了这个，合同也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因为合同法规定，在订立合同时显失公平的，或者提供格式条款一方免除其责任、加重对方责任、排除对方主要权利的，该条款无效，但是，又有几个选手会在碰到问题的时候选择和你们打官司呢？最后大概率是会和你们和解、屈服的。”

万芊芊准备签字的手顿了顿。

她看向姜嫣，发现她正拿着手机，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便问，“嫣嫣，你怎么想？”

姜嫣抿了抿嘴唇。

潜意识里，她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姐姐寻求建议，但是转念一想，她还将在这个没有姐姐指点迷津的地方独立地生活几个月，正需要有一件事开一个好头。

于是，她兀自纠结了一番，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电话，而是转向那女生，求教道，“我如果不签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和节目组毁约、不能参加比赛了呀？”

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的善意提醒，女生推了推眼镜，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高兴，但声音明显比刚才高亢了些，“当然不，这是在之前合同基础上追加的条款，你可以选择不签并继续履行之前的合同。如果节目组坚持签了才能入园、不签不让入，那就不是你毁约，而是节目组，她们反过来需要赔偿你相关费用。”

说话间，周围前来报道的人都陆陆续续停下了笔。

——因为先前根本没有人理睬她、所有人都在她说完之前就签字走人了，刚才那番话她一次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可一旦有人给她机会说完她的理论，“签字”便反而看起来成了一件傻事。

见形式有点控制不住，工作人员板起脸“啧”了一声，飞快地对她挥手道，“行行行，你先进去吧，别烦了。”

没成想，女生并没有因为此番退让而善罢甘休，甚至连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不骄不躁、不喜不怒，“要么，你们让我录音，承认将把这个签字环节完全取消，要么，我就站在这里告诉后面的每一个人我没有签字，而不签字也是可以入园的。”

这下，工作人员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他妈……”他脱口而出，随后想起她刚才提到的“录音”，紧急收了声，改口道，“女的就是事多。”

终于，女生露出了一个明显的表情——有些复杂，夹杂着嘲讽、鄙夷和怒极反笑，“你们总导演也是女的呢。”

那人瞬间捏紧了拳头。

在旁边的同事赶紧拉住了他，“算了算了。”说完，又转头面向女生，“你稍等一下好吗？”

女生点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小领导般的人物从园区里走了出来。

他显然已经充分了解了情况，也得到了上层的首肯，甫一出现便没打算再从女生这头入手解决问题，只对着手足无措的工作人员们扬手道，“撤摊吧。”

说完，他深深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低头盯着签到台，像是自语一般道，“反正也只是走个过场，她们要是敢泄密……以后也不要在圈子里混了。”

这番刻意的表演是演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女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始终站得笔直，像棵松树一般。

小领导走后，工作人员们果真开始收拾。

大概是怕她们说一套做一套，女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们。

刚才和她发生口角的工作人员收拾得差不多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后扭头离开，赶上前面的同事。

寒风中，他的声音隐隐绰绰。

“今年算是搞不好了，上面一天一个风向，一会儿说宽松条款，一会儿又要临时补签，不是纯折腾我们下面人嘛。”

“这一届选手也真是不行……刚才你不在不知道，前面那还有一个搞笑的呢，竟然让我发电子版给她的，说什么要让律师先看一下，有病吧……真的是什么奇葩都有，也不知道是怎么招的进来的……”

随着他渐行渐远，尾音被风吹散，无人问津。

而几乎是同时。

“喂？梁姐，对，刚才发你的那个保密合同不用看了，我不签了。”

此时来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声音毫无遮挡地传到了签到台这边。

眼镜女生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说话者。

四目相对，眼中的投契不言而喻。

挂断电话，女生冲着她们微微点了点头，自然地走向了她的同类，“刚才多谢你了。我叫赵梓祯。”

“麦楚闻。”眼镜女生回道。

万芊芊和姜嫣也依次介绍了自己。

介绍完，姜嫣见缝插针地赞扬道，“楚闻你真的好厉害！”

麦楚闻见她眼睛亮晶晶像小动物一般，忍不住对这个唯一搭理自己的女孩心生了好感。

她冲姜嫣笑了笑，语气倒是没什么起伏，“这没什么的。”

三两句话的间隙，那边工作人员已经收拾完毕全部撤走了。

麦楚闻于是背起放在地上的书包，准备往园区里走。

包上的挂件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圈，姜嫣的眼神也跟着晃了一圈。

待挂件安稳地回到书包侧边，她定睛细看一眼，喜道，“好巧啊，我姐姐也有一个这个牌子的玩偶。”

万芊芊闻言向麦楚闻的身后望去，见她的拉链扣上挂着一个写有“polar”logo的北极熊，毛绒软糯、憨态可掬，登时来了兴趣，“这是什么牌子？有链接吗？”

麦楚闻摇了摇头，“一个国外的小牌子，不是网上买的。”

万芊芊有些失望，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那……我可以摸摸吗？”

麦楚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虽然购物分享没有成功，但女孩子间的友谊还是简单地建立了起来。

几人有说有笑地从园区走进，待到宿舍门口时，已经熟悉地像是朋友一般。

大概是人已经到的差不多的缘故，宿舍大厅里正在分配房间。

“……六人一间，除了S和A的房间外，大家可以随意入住，反正评级之后还是会调整的，只是住这几天。”

几人不约而同地相互看了看。

赵梓祯率先发话道，“就四个人我觉得也行。”

工作人员朝她们的方向望了眼，补充道，“一定要六个人住满，不然房间不够。”

“可是……101除不尽6啊？”麦楚闻有些困惑。

也不知是得到了签到台那边的通风报信还是确实不知道如何回答，工作人员很快扭过头，没有继续搭理她们的打算。

倒是赵梓祯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肯定有一些有背景和后台的不愿意六个人住一间，说不定S和A不让住，也只是针对我们的。”

麦楚闻觉得这个解释十分合理，倒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抱起手臂，微微拢了拢肩膀，“拉人头这种事，我做不来。”

赵子祯也附和道，“其实……我也不喜欢人多。”

万芊芊思忖片刻，建议道，“要不就看剩下谁吧？诶……嫣嫣呢？”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几人踌躇着商量之际，姜嫣转眼便带了一个女生回来，还冲着剩下几人露出了一个外出狩猎的野人般满载而归的笑容。

“这是顾玮君，和我一个学校同一届的，她学的是舞蹈。”见同学有些内向，姜嫣主动帮忙介绍道。

“啊？哦……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舞蹈系的朋友。”万芊芊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学作曲的只和唱歌的勾搭呢。”

“刚认识的，新朋友。”姜嫣笑着露出酒窝，“你们等等，我再去找一个妹妹来。”

她扭头张望起来。

只可惜，周围都是正在交谈中的人群，并没有独自一个的身影。

正在苦恼之际，麦楚闻突然道，“那里有七个人。”

她没有用手指，只是定定看向某处。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家果真发现了七个身穿同样制服的女生围在一起，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楚闻你是学数学的吗？对数字也太敏感了吧！”万芊芊感慨道。

“我不是数出来的，我是因为认识她们，所以才知道她们有七个人。”麦楚闻摇头澄清道，“她们是女团FGF79的成员。”

FGF79其实是一个由好几十人组成的大团，根据人气和实力被分为F1组、G组和F2组。

如果在场有人听说过她们，就会立刻意识到麦楚闻的“认识”并不是简单地知道这个团而已。

可惜的是，这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了解这个小众到不能再小众的女团。

以至于麦楚闻的解释，在大家心目中，完全等同于“有个组合叫FGF79，这个组合一共有7个人”。

“那就等她们匀一个呗。”赵子祯很快建议道，一边说还一边想要往那里走。

姜嫣拦住了她。

“七个人的话，也可以分三个和四个一组，或者两个和五个一组。”她振振有辞道，“她们是一起来的，肯定希望分到一起住，我们就不要强行拆……”

话音未落，那七个人中的六个便整齐划一地拖着行李往宿舍的方向走去，独留下一个愣愣地站在原地。

来不及收回自己刚说过的话，姜嫣一个大跨步过去，在自我介绍之前，开门见山道，“你好，请问你可以和我们住一个宿舍吗？”

女生转过身，微红的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她用力点头，“可以的！”

“谢谢你！”被她的用力感染，姜嫣也大声道。

“不，是我要谢谢你。”女生吸了吸鼻子。

“我也要谢谢你。”姜嫣执拗道，“和你住一个宿舍是我的幸运。你好，我叫姜嫣。”

女生破涕而笑，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一看就是自己卷出来的黑色长发，并不直直看向姜嫣，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视线划过她的脸庞，仿佛在看一个不讨厌、但也不是那种喜欢的追求者，“你好，我叫李元琪。你……对谁都这么说吗？”

姜嫣有些奇怪她的问法，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呀，这里有101个人，你知道我能和你做室友的概率是多少吗？”

李元琪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姜嫣吐了吐舌头，“但反正很低就是了。总之，就是很幸运。和每个人的相遇都是很幸运的。”

她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是姐姐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