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天地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穿梭时空之术所耗灵力于旁人说或许只是小事,但对于刚刚耗费了半身神力的风砚来说,真不是闹着玩的。
他在山门前停下,实在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他给花青竹传了个信,毫无形象地坐在了地上,等着他来接自己。
“我的祖宗哎,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弄成这个样子。”
风砚伸出了手:“扶我起来。
可别提了,离咱们这不远的好邻居快把我气死了。”
风砚又道:“先别送我回聆风殿。”
花青竹:“你为什么不回去?”
“你看看我这个形象,你让我怎么见他啊。”
花青竹一时间脑子转了好几个弯,以风砚的品行,在说出至死不渝之后迅速移情别恋的事他根本就做不出来,所以……
“他不是凡人?哪路的神仙,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风砚叹囗气:“别说你了,我也没有见过。”
“那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见你?”
“他什么都忘了。”
花青竹沉默半刻。
“行吧,那你先去我那休息一会儿。”
风砚没有去成不折节居,他没走两步,风焕就跟知道他在哪似的,突然出现,一把抱住了他。
风砚的脑子这个时候好像不太灵光,可能是被浆糊糊住了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只狼妖实在是……太坏了。”风焕眼里噙着泪,带着哭腔。
“你都知道了?”
不应该啊,她的灵力状况……好得很啊。
“我是……在通灵境里看见的。”风焕解了他的疑惑。
风砚这才想起,另一块通灵石在她那里。
风砚想先把她推开,但她抱得实在是太紧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没有父母,但我有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听见这句,风砚便不在推,任由她抱着。
但风焕说完这句,就放开了他。
风砚替她抹了抹眼泪,问她:“那条鱼醒了吗?”
“醒了,他和你带回来的另一个人都在聆风殿。”
“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另一块通灵石给我拿过来。”
风焕点了点头:“好。”
风砚边走边跟花青竹说:“以我现在这个情况就算再躺半个月也好不了,既然顾回醒了,我就先去看看他吧。”
花青竹阴阳怪气道:“呦,这会儿不在乎你的形象了。”
“我想通了,反正他不记得,又不关心我,那我装什么,不装了。”风砚的话里句句都是委屈。
花青竹皱起眉头:“你可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你这是怎么了,喝了几两醋,说话这么酸?”
“我就是为了吃醋才包得饺子,怎么你了?我最近心情不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说话都这样,你要是听不惯,最好离我远点儿。”
花青竹见不得他这副模样,风砚为人做事从来游刃有余,何时这般……为情所困?
“你直接告诉他,你告诉他不就得了吗?至于这样吗?”花青竹完全不能理解。
风砚停住不动,他上下打量花青竹,像是在酝酿情绪。
“你干什么?”花青竹莫名觉得危险。
“青竹……”
风砚大笑,他蹲下身,捂着肚子,笑声根本就止不住:“不,不行……我对着你说不出来。”
风砚蹲下之后,花青竹眼前没了遮挡,于是他看见了凌想。
花青竹:“……”
怎么办?
风砚察觉到手上的花环闪了一下。
于是他站起来,用灵力勾起了花青竹的下巴,情绪看起来十分平和:“你忘得倒是一干二净,平白惹我一人心烦,我怎么你了?我负心薄幸辜负了你?要你这么对我,要我永远记得,要我这么难过。我不擅长说谎,可你偏偏要我对你说谎,你要我怎么办啊?你我重逢之后,我每次看你都像心里有火在烧,可我竟然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来。你要我怎么办啊?我还要我怎么办!”
风砚步步紧逼,花青竹连连后退。
花青竹:“……”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看见风砚眼角不断滚落的泪水,更是完全僵住了。
天哪!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边走路,一边流泪,说话还完全不带哭腔的,而且吧……在哭的是他,我害怕什么?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啊!
而且有人在看哎,他不尴尬,我都替他尴尬,好尴尬啊。
风砚蹲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行了,不行了,嗓子疼。”
花青竹可算喘了囗气,然后他就发现凌想在看他。
花青竹:“……”
他想钻进地缝里。
虽然凌想这个眼神可能并没有什么意思,但只要花青竹觉得他有那个意思就行。
“帝君,你这个架势……谁受得了你啊。”
“是吗?我看他就挺受得了的。你瞧吧,我刚才说的你一个字都不相信,以后别来劝我。”
花青竹:“那你……也可以从头再来,让他……”
“人家姜太公钓鱼,讲究得是一个愿者上钩,他要是不愿意,我才不钓呢,行了,不说了,我走了。”
风砚看见了凌想,一点儿都不意外。
花青竹:“……”
花青竹非常尴尬。
但是他又非常想知道风砚会怎么做。
“师兄,你怎么出来了?让你久等了,走之前没跟师兄说一声,是我的不是。”
风砚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凌想的肩,把人勾走了。
花青竹:“……”
他可算是看出来了,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操闲心。
“他是谁?”凌想问。
风砚以为他问得是花青竹:“哦,他姓花,名青竹,我们算是一块长大的吧。今天早上来叫我们去见天帝那个,叫青黛,她是我妹妹风焕从山上捡的,我让她去管金银台了。在飘飖海见到的那个花精,叫浮白,阿焕她从海底捞的,还有一个姑娘叫拂楹,是凤凰花树所化,经常在我妹妹身边的那个就是。我们苍决也就……这么几个人。”
门打开的时候,顾回循声看了过来。
顾回好像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风砚走近,直到风砚坐下。
他道:“我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要让我活过来?”他的眼中藏着无尽的悲伤。
风砚递给他一把匕首,说得冠冕堂皇:“你现在要死,我绝不阻拦,我从不阻拦一心求死之人。”
顾回看了他一眼,拔出了刀,朝着他自己的心刺去。
凌想下意识去拦,风砚一把拽过了他的手。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风砚无动于衷。
顾回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但他把刀子抽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皮肉就已经长好了。
顾回:“……”
“我有半生神力现在都在你那里,你现在受伤基本不会留下伤口与疤痕。你觉得我善也好,恶也罢,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个好人。”
顾回执着地问他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为什么要救我,还要耗费半生神力去救我?”
风砚的回答很简单:“我想救你,就救了啊,还能因为什么?”
顾回转过了头,不再看他。
“皮开肉绽,死去活来的那一瞬间,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疼吗?”风砚继续道。
顾回再也克制不住眼中泪水,哭了出来。
“你暂且在此住下,愿意讲讲,不愿意算,至于这苍决,你来去自如,想走也不用跟我辞行。”
顾回看着前方朦朦胧胧的背影:为什么有的人仅仅一面之缘,便能舍身救你;而有的人,纵是经年相识,也能在背后捅你两刀呢?
风砚关上了门,对凌想说:“师兄,这里有人待了,我们先去客房凑和两天,行吗?”
风砚可能自己不觉得,他跟凌想说话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温柔。
“好。”凌想避开了他的视线。
风砚顺道从风焕那里拿了通灵石,然后带着凌想去了客房。
他把通灵石往桌子上一扔,就径直进去收拾屋子了。
他不知道,他走之后,苏牧礼那边的种种景象就尽数映在了凌想眼前。
于是,待他出来,就看见了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风砚连忙施了咒法,关了通灵境。
“这块石头,已经修出了灵识,它喜欢看的,他就会放出来让大家都看见,不要在意啊。”风砚尴尬地笑笑。
凌想在意的很,他看着风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由然而生。
他究竟忘了些什么呢?
为了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耗尽半身神力,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
如果能遇到这样的人,恐怕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的。
他是因为什么忘记的呢?
凌想低下头:他的好,你还得起吗?如果还不起,那么不如……不接受。
风砚把手放在他眼前,从下往上晃:“师兄,你发什么呆呢?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你又不讨厌他,为什么要拒绝他,让他伤心呢?你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就是了。
你还得起。
“我在想……你刚才说‘愿者上钩’,那个人是谁?”
“师兄不知道我在说谁吗?”
凌想把小臂上的花露出来:“你说了……我就信你。”
风砚看着那朵既见花,脑海中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浮现,一阵剌痛。
他上前一步,把头放在凌想的肩上,用以掩饰他的神情:“师兄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要问了,怪伤感的,好多年不见了,再深的感情,也会有淡的一天,让一切都重新开始吧。”
凌想的耳边传来一阵咳声。
风砚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不断地流失。
“你怎么了?”凌想不解地问,直到他闻到血气。
风砚从他肩上起来,马上打开了通灵境。
“这只狼妖,怎生如此……厉害。”他说着说着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艰难地靠在凌想身上,看着通灵境里的那只狼妖,对凌想说:“替我打……他。”
凌想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往通灵石中输送灵力。
不断地有灵力打在那只狼妖的身上,他似有所感地四处张望。
恰在此时,苏牧礼一道灵力打退了他。
风砚又吐了一口血。
那狼妖捂着伤口,望向虚空:“凤凰神力?长嬴啊长嬴,没想到时隔经年,我们还能再相见。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这两个小娃娃一马。”
他看了萧正和苏牧礼一眼,又望向虚空:“后会有期啊,长嬴。”
通灵境里立刻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风砚放下了心,他慢慢地坐下。
凌想握住了他的手,焦急地说:“你这岂止是耗了半生神力?你不要命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他输着灵力。但是无济于事。
风砚慢慢地化作了藤蔓,绕住了凌想,但是凌想看不见根系。
慢慢地连藤蔓都不见了,只留花香袭人。
“阿砚……”彼时的凌想并不是很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
凌想捂着心口慢慢坐在原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一阵一阵地眩晕,心尖不断抽搐,好似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就好像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他在疼,他也在疼。
那些记忆走马观花的,呈现在他眼前,他却连一瞬也没有抓住,就疼地晕了过去。
凌想是被吵醒的,但他醒是醒了,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他听到有两个人再争吵。
“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花青竹道。
“你这要我怎么冷静,我哥现在下落不明,下落不明,你知道吗?”
“师兄,醒醒,醒醒。”这是风砚的声音。
凌想迫切地想睁开眼睛。
这句话似乎很难以启齿:“我在你的身体里。
凌想的眼皮停止了睁动。
“事发现场,唯他一人,你要我怎么不怀疑他。”
“可他是你哥哥心悦之人,你哥哥不会想看见这种局面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在转轮王那里见过那个叫凌想的,他们俩长得根本就不一样好吧。”
“他说是。”
“胡闹吗,这不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风焕气急。
风焕冷静下来,突然想起……这位师兄,她好像见过。
“师兄能否让我试试暂时借用一下师兄的身体?”
“好。”
风砚结了个手印。
“我现在就去叫醒他。”风焕道。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没有礼貌,有完没完,你们两个要吵出去吵去。”
“凌想”这一嗓子吼得整个客房的人都噤了声。
“凌想”心安理得地坐在主位:“下次哭丧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我死了没有啊。”
偏偏风焕的脑子一时抽了:“谁为你哭啊,我哭的是我哥。”
“凌想”笑出了声:“我的傻妹妹啊,我活的好好的。”
风焕难以置信地叫人:“哥?”
“唉。”
“凌想”继续道:“你们都先出去,出去。”
“凌想”边说,边把他们往外推。
“为什么啊?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天再说。”
“凌想”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凌想”快步走到了床边,几乎是立刻就晕了过去。
“你还好吗?你为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灵力耗尽,神智不清,我真的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一会,谁知道……”
一阵静默之后,风砚道:“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风砚不是很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一个不是审核的朋友在看,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