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砚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陶芜为什么要声称江则不喜欢她,还要说是她杀了江则也杀了她自己?
不过他就这么看着凌想,突然想明白了。
害死一个爱自己的人当然比害死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痛苦了。
他这么想着,凌想就慢慢的消失在他面前了。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反而很新奇。
因为他现在看见的,可能是许多年前的凌想。
忘川河宫一步一景,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桃源仙境就变成了阴森鬼城。
松林里时不时地冒出几只鬼影来,飘过来,飘过去。
风砚觉得,有趣极了。
他盯着那鬼影,目不转睛。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风声传进他的耳朵,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朦胧间,有一团鬼火闪了闪。鬼火背后,映出一个漆黑的背影。
风砚向前几步,那鬼却突然撩开了头发。
风砚被吓了一跳,然后道歉:“对不起,这位姑娘,我以为你背对着我。”
鬼当然听不见他说话,她向前飘,穿过了风砚的身体。
与她一同穿过风砚的,还有——昭雪剑。
昭雪剑的剑鸣,就像长绝山上的风,一样的呼啸。
风砚莫名觉得,有点儿冷。
“放肆,把轮回锁还回来!”不喜神追了上来。
“神君,你放我去吧,我想见他。”
“凭什么让你去,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要是人人都能带着记忆回到过去,这地府与人间岂不是乱套了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能回去?”
“那是轮回出了差错,冥王有令,若是在人间遇见,即刻带回地府,若是不从,杀无赦。”
“神君,我真的放不下,我不放不下他。”她泪流满面。
不喜神眼晴向上,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没看着她:“有些人对你好,是因为他人很好,而不是他喜欢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对你好,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也会不自觉对他好的人,那样的人才有可能是你的正缘,轮回去吧。”
“我还能再次遇见他吗?
不喜神不答反问:“你说呢?你说他会想见到你吗?假若我将轮回锁赠你,你又同时遇见两个人,一个你心悦之,却不喜你;一个心悦于你,你却厌他,你会选谁?从前你选了前者,如今呢?”
“我……我选择喜欢我的。”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一如不喜神的心情:“选什么选,有什么好选的,他不喜你,
便勿纠缠,你不爱他,就别伤害。难道就没有第三种情况,就不能‘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吗?”
他的声音此刻透着极重的戾气,登时风起,雨急。
“可是,神君,我现在喜欢他了,我放不下他,那轮回转来转去,遇见的都是不同的人,如果相爱的人不能相守,那么轮回有何意义?受生生世世的苦吗?”
不喜神一句都不想听:“如果你觉得轮回没有意义,那么你就去废了轮回,你纠缠我作甚,我是你的谁啊,我凭什么要帮你?”
风砚不自觉地笑了。
“我……”
“另外,你怎么会认为你回到过去,就一定能改变过去啊,你以为你是谁?
你突然表现的那么喜欢他,你猜他会不会觉得你对他别有图谋,而对你百般刁难?
等他对你卸下了防备,你又觉得他不爱你了而疏远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过,说来,从前的你也是那么对他的啊。”
“不会的,不会的。”
风砚已经无法分辨出她脸上流的是泪还是雨了。
不喜神接着道:“要不然怎么说天道好轮回呢,刚才说得太残忍了,我们换一个更残忍的。假如,你能回到他喜欢你的时候,不过,很不巧,曾经的伤害的都造成了,你猜,他会不会觉得,你只是可怜他,你只是在别人那里受了情伤,才转来他这里寻求安慰的呢?”
风砚看着他,心里一阵着急。他身上魔气太盛了。这魔气会渐渐侵蚀他,让他的眼里只看得见恶,看不见善,他会逐渐地迷失自己,为心魔所控。他说的话,对那位姑娘来说,或许是醒世良言,但于他自己,却是刮骨钢刀。
那女鬼停了哭泣,她把轮回锁放在了自己面前:“原来古今书读遍,还是天地一愚人。”
她跪了下去,然后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了她的影子。
不喜神把轮回锁捡了起来,然后,风止雨停,松林也有了绿意,原来,是天亮了。
这鬼地方的风霜雨雪大抵都是随着阿想的心情来的。
他似乎是累了,想要坐下,松林里立刻就出现了一座凉亭。
不喜神坐了下去,他看看手中的锁:“总有一天,我要这行蒿里,千里孤魂尽灭,万世魔障皆消。”
他的眸中早已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异色。
风砚心中的思绪越来越清淅。
他晕倒在凌想身上的时候,好像是碰到了一个钥匙形状的法器。
那把钥匙,就是轮回锁了。
轮回锁虽然带他来到了凌想的过去,但他却无法参与他的过去。
要么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追溯过去的法术,要么就是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再或者,天道所限,不允许有人回到过去,就算回去了,也只能就这么看着。
行蒿里的风霜雨雪皆随心而换,阿想心情好,桃源仙境即在眼前。他心情不好,这里便是霜雪连天。
此前,风砚一直有个疑问。阿想身上的魔气如此精纯,而神力衰微,却并未入魔,这实在不合常理。或许,他早就入了魔。
只是寻常人入魔没有感觉,而他,他清醒着入魔。
这是所有魔相中最难拔除的——清明魔相。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盛。
他看见的虽都是别人的苦,却也经不住日久天长。
很多年,一个人,千种的情,万般的恨,要他来度。
他找不到理由,一个活着的理由。
于他而言,忘记,是一种解脱。
风砚闭上了眼晴,转过了身。
“我不能再看你了,再多看你一眼,我就看不清事实的真相了。阿想,你等我,我一定带你出去。”
他把手放在轮回锁上,嘴上振振有词。
破此梦境,得先找到这梦因何而生。
瞬息之间,他窥见了一场死生。
三百年前,忘川河岸。
当年他在轮转殿翻了三天三夜的凡人命簿,曾听几个鬼差说过,有个生魂被勾回之后,走到奈何桥上便凭空消失了。
那道生魂,便是阿想。
灵魂归位之后,凤凰神力已经不能带他走出忘川。
他在人间,生老病死都经过,求不得苦,爱别离苦,因着风砚的缘故也尝过,怨憎会源于所厌之人,五阴炽盛源于自身。
然后,他入了魔。
风砚看见,他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风砚正要去拦。
刀伤深可见骨,昭雪剑染上了红。
风砚抓了个空。
凌想的身上死气与魔气混在一处,就连刀口上都冒着黑气。
电光火石间,有一束藤蔓缠住了他的腿。
那样的生机勃勃,把他从死地拉了回来。
他的伤几乎是顷刻就愈合了。
死气与魔气一并被压了回去。
他的眼晴恢复了清明。
他坐在地上,看看虚空,就好像是见到了想见的人,他道:“阿砚,你好耀眼啊。”
风砚站在他面前,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枝藤蔓,就是风砚放在他墓前的那枝。他在人间的时候,从风砚身上沾染的灵气,令他的伤口愈合了。
凌想把自己的灵魂封在了行蒿里,连同河中万千魂魄一起。
他的身影几乎是顷刻间便消失了。
风砚跪坐在地上,手不自觉地发颤,竟把轮回锁的咒语也念错了。
那是凌想将轮回锁交给他之时,一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
念错的后果就是,排山倒海的轮回记忆朝他压过去。
无论是忘川初生,还是青州小城,抑或是行蒿梦境,他都看了个干干净净。
“小神仙,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道声音非常熟悉。
风砚抬头去看。
“我刚刚一不小心从忘川跌进来的。”风砚彼时的眼神还有些迷离。
他不记得我了,风砚想。
凌想伸手去扶他起来:“哦,那他现在还好吧。”
“他很好。”风砚道。
凌想的神色透着深重的愁:“你一但进来,可就出不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没有办法送你出去……”
“我不出去,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凌想莫名奇妙,转身走了。
风砚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往事来。
逐北神君长什么样,一千年过去,他真的忘了。
但逐北神君奔赴战场之前,曾经叮嘱他们兄妹一定要记得的话,他还有些印象。
你们两个记住:“既见簪,天子剑,红弦琴,轮回锁,度妄铃,静女钗,将军枪,逐日弓,悲喜扇,六合鼓。这十样神器,于你们一同现世,只可惜在现世之时,便散于十方天地了,若是将来有机会,找到它们。”
凌想回头看他:“还不跟上。”
“师兄,等等我。”风砚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凌想更加不解:“你叫我,师兄?”
“师兄,可还记得曾在忘川河畔见过的那只凤凰?”
凌想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你从前,认识我?”
何止认识啊。
“我是你最爱的小师弟呀,师兄,你居然把我忘了……”风砚作出几道哭声。
“放开,你先放开,你抱得太紧了。”
拉扯间,轮回锁一不小心被他掉在了地上。
风砚把它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师兄,你喜欢,我送给你啊。”这话说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听,着实轻佻。
“你这个人,是听不懂我说话吗?”云思妄的语气冷冷淡淡,或许令人气愤,但也毫无破绽。
风砚:“……”
风砚跳上了他的背,紧紧地箍着人的腰:“哥哥,你就收下吧,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他说完之后,两眼一闭,说睡就睡。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凌想试图叫醒他无果,只得把手伸进了他的腿弯。
风砚尽力保持着清醒,艰难地抵抗着身体里那股想让他沉沉睡去的力量。
阿想,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