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化解心魔?”不喜神任他挂在自己身上。
“我不仅会化,而且我还知道你的心魔因何而生,你想听吗?”
不喜神把他放了下去:“不想。”
求不得生贪,爱别离生嗔,怨憎会生痴,五阴盛生慢,生老病死生疑。
此五者,乃是五毒。
有什么好问的。
风砚也不恼:“我说剌猬哥哥,你这地方寸草不生的,你让它长点儿花花草草,再养点儿小动物,多好啊。”
“我不喜欢小动物,不喜欢花花草草,更不喜欢人。”不喜神边走边说。
风砚跟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喜欢。”
不喜神用右手把他的右手轻轻地掰开:“你喜欢你去养,问我干什么,你想做什么你去做,没有必要问我。”
“可是,我只想听你说一声好,你喜欢,我便养;你不喜欢,我便不养了。”风砚的眸光中尽是真诚。
不喜神陷入了长久的纠结。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自我就是自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呢?
“不好。”
不喜神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句“不好”说出口的。
他只知道说完之后他自己的心抽了一下,而且风砚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他直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再说任何话,快速地消失在了原地。
风砚望着虚空,脑海中突然联想到了多年前他在明严殿上,同止微说过的那句:便纵是己所欲,亦不能施于人。
好,阿想,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如你所愿就是了。
他自从经纶别了学业,除了睡觉吃饭,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看政务,就是在赴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宴会,宴会的名头多了去了,什么赏花宴,品茗宴,听琴宴……多了去了。
如今到了这里也是难得有了闲工夫。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开始养花种草。
幻境里的东西当然都是虚的。
然,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何。
有从无生。
他抬手一抓,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轻轻一吹,吹出了一捧土,接着是两捧,三捧。
他就这么不知疲倦的吹呀吹呀,吹了整整二百五十年。
好像就连那年数也在嘲笑他是个半吊子,嘲笑他是个傻子一样,这二百五十年他没有见过凌想一面,也没有见过他的心魔。
他吹出了山海,吹出了万物,这地方从虚到实,从无到有,现出了勃勃的生机。
花海虽美,可没有人啊,着实孤寂。
这么多年他在这鬼地方里转过来转去,没有见过凌想一面。
风砚要是想见他也不是见不到,只是他二百五十年前说过,如他所愿来着。
可是风砚实在是没想过,居然是整整二百五十年。
“算了,”风砚想:“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吧,我要去见他。”
他身形一动,几乎是瞬息,就找到了凌想。
幻境统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找人,其实简单的很。全看你想不想了。
不喜神正在桃花谷中,说来那桃林还是多年前风砚种的。
他正坐在其中一个凉亭上,不知道想什么。
风砚一见了他就笑:“哥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花花草草吗?”
不喜神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心魔发作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看过他一眼。你为什么要疼?他的手不自觉的抬了抬,他想捂住心口,止一下痛,可是风砚正在看着他。
他又把手放了回去。
风砚一眼就看出来了。
于是,他没有分寸地,极其放肆地,坐在了云思妄的腿上。
“你……”不喜神只说了这一个字,疼痛便从喉咙里溢了出来,化作了几声□□,他连忙住了嘴。
“阿想,我喜欢你。”
他的心更疼了。
风砚把手放在不喜神的心口上,轻轻地摸了几下。
就那几下,简直比什么止疼的良药都灵。
不喜神看着他的眼睛,无可救药地想:我的心不听我使唤了,它被你攥在手心,你让它疼,它便疼;你不让它疼,它便不疼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动才发现他张不开嘴了。
“为了防止哥哥这张嘴里说出些什么我不爱听的,哥哥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风砚继续道:“我来,其实也不干什么,不过就是想和哥哥断个袖罢了。
哥哥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不同意了。
既然哥哥不同意,那我也不能……强求。
既然无缘,就别再见。
哥哥不是一直想知道,那花叫什么名字吗?它叫既见。
我要走了,哥哥。”
不喜神剧烈地挣扎起来。
风砚就是那个时候将他定住,又把他按在了地上。
风砚剥开他的衣裳,毫不犹豫地咬住了他的皮肉。
心包之处就在皮下,不深。
风砚狠心咬了一口,带出了……四股黑气。
他慢慢起身将那些黑气吸在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他又下去,在那伤口上吹了一口气,吻了一下。
伤口愈合了,但却留下了一道伤疤。
经由魔气存在的地方,生灵之力并不能很好地让它完好如初。
“哥哥,心魔已除。”
风砚慢条斯理地替他,穿衣服。
他边穿边说:“我骗你的,哥哥,我不走。”
不喜神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他尝试着动了动。
风砚那张嘴还在继续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我这是为了引出心魔。哥哥,要不,你原谅我的冒犯,多担待担待?”
不喜神并没有听懂前半句,但后半句他可是懂了的。
他立刻坐起来,左手绕到风砚的后脖颈,右手发力把风砚按在了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放在风砚后脖颈处的手抽了出来:“我不担待。”
“这样啊,那哥哥想怎么样呢?”风砚躺在地上,眉目舒展,看着很是惬意。
“我要你……”不喜神咬了咬牙:“陪在我身边。”
“怎么个陪法?是寸步不离那种吗?”
不喜神招架不住,只好起身,不再说话。
风砚神色淡然地……跳到了不喜神的身上,勾住了他的脖子:“阿想,我困了。”
不喜神看见风砚周身的灵力不再波动,趋于平稳,心中讶异,面上不动声色,他真的睡着了。
他怎么这么爱睡……
不喜神不自觉地笑,把风砚整个人往上提了提,手上发丝顺滑,他极其克制地……多摸了几下。
不喜神抱着他,慢慢地往不远处的一个茅屋里走。
他穿过茫茫的蒿草,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怎么办呢?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他说他姓风名砚,又能以虚化实,造出一方世界,更能克制魔气,几乎称得上有创世之能。
可是他的骨龄也就九百岁左右。
风姓,乃是当年开创神界之神的姓氏。他来历非凡,却在这里消耗了两百多年的时光。
不喜神总算对他所说的过往产生了一点儿兴趣。
阿想……
喜欢么。
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不喜神把它放在床榻之上,替他盖上了被子。
“阿想,别走。”
不喜神看着被拽住的袖子,眸光黯了一瞬。
他叫我“阿想”,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想字,还是因为……别人?
如果我不是他呢?你又该怎么收场?
此方天地,无日无月,草木依然茂盛,动物自也成活。
这都是他的缘故,等有一天他不在这里了,这些花花草草就算开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都不在我身边了。
他到底图什么呢?总不至于是图我来的。我有什么好图的呢?
我终日在这幻境里惶惶不可终日,看恶鬼游魂在这里争吵不休,我也懒得去管,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困于心魔,半分都出不得这里。
等等,心魔……已除。
不喜神闭上眼睛试着感受,发现无形中还是有一股力量阻挡着他,不让他出去。
“怎么会呢?为什么出不去呢?”
他想了一夜也不是很明白。
“阿想,你在哪?”茅草屋外的报时鸟,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报时鸟,一个时辰一叫,每十二个时辰它的叫声便会变一次,很像公鸡打鸣的声音。
人间此时该是白日了。
风砚打开了门。
“哥哥为什么不睡觉?屋外寒凉,怎么在外面坐了一夜呢?”
不喜神此时的语气倒也不算冷淡:“我在想事情。”
风砚伸手把凌想额边散落的碎发撩了上去:“那哥哥就慢慢想吧。”
风砚向前几步,眼珠一转,蹲下身来逮住了兔子的两只耳朵。
度妄铃静静地躺在手心,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风砚将那铃铛穿了藤环,挂在白兔的脖子上。
“这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在这转了半天了,哥哥都不曾看我一眼,”风砍慢慢地朝不喜神走去:“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啊?”
“不是。”
“这样啊?那哥哥看着我说。”
不喜神直视他:“不是。”
“那送你个礼物怎么样?哥哥,伸个手。”风砚显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那只白兔与寻常兔子不同,不爱动弹,十分乖顺,红眼晴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眯上了。
不喜神摸了摸它的耳朵。
“这是什么?”他看向藤环上系着的铃铛。
“度妄铃,拿上这个,你就能离开这里。”
出乎意料的,不喜神并不开心:“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你想干什么?”
“早就想给你了,不过我想你不会要。”
不喜神看见,他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
“你做了什么?”
“我是以神魂之身入得此境,你之所以能碰到我,是因为以虚化实之术。我如今这样,是很多年前我对自己的一个诅咒。”
“诅咒?”
“是的,其实你我两人从前相识,你曾说过你喜欢我,我也回过你,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我刚说完,咱们就天人永隔了。
被召回天庭之前,我在你的灵魂上做了标记,在你的手臂上,是既见花的模样。
因为一些缘故,我只能灵魂出窍来寻你,但是你不记得。
我天真地认为我们会很快就相爱,可是我忘了,我忘了我来的目的,我当时只是想见你一面罢了。
是我太贪心了。
后来,我近乎执着地想要你喜欢我,越求,越不得。
以至于,都快三百年了,依旧是求不得。
我的错,哥哥,你骂我吧。”
不喜神张嘴想要否认,风砚的下一句却已经接上了。
他错过了最佳时机,安慰的话便再也没能说出口。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通,我在跟你赌气,很幼稚地赌,我赌你会去看我,会喜欢我。如果不,就让我……赌期是二百五十年。”
风砚笑笑:“现在想想,实在意气用事,我不信什么天长地久,多少伴侣入了轮回便各奔东西了呢?哥哥什么都不记得,我又凭什么要求哥哥一定要喜欢我呢?
在旁人不愿意的情况下,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是嗔。
求不得还要求,是贪。
因已之过而怨,是痴。
此三者,世上没几个人可以幸免。”
他抹了抹擦不掉的泪,艰难地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放你走,绝不纠缠。”
他扑进不喜神怀里。
不喜神呆呆地,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当然也不可能感觉到。
“我的身体受地火之扰,伤及灵魂,我这一走,可能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记得把一切都告诉我,届时,分分合合就都随你。”
风砚思绪跳跃:“哥哥,你可曾听闻人生有四喜?”
不喜神的声音带颤:“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那是他的喜,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喜是什么?”
“什么?”
“少时有良师,困顿见知己,失而又复得,”风砚照着他的嘴唇来了一口:“欢情再重来。”
就像一片羽毛抚过,轻飘飘的。
不喜神却觉得那吻带了钩子一般,勾走了他的心。
“对不起啊,哥哥,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就亲了你,还在你的灵魂上做了标记。”
不喜神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心。
“随便哥哥怎么罚我,我都愿意。”
然后不喜神就再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四大喜”分别指的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出自宋代汪洙的《神童诗·四喜》。
“见”“通“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