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经》上说‘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这其中的术数二字就是我们今天要学的内容。
《汉书》又将术数分为了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个部分。
而这一切的基础……我要先考考你们的算术。”凌想一挥手把事先准备好的卷子分发下去。
“计时三柱香,开始。”
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
开五千七百七十六的平方,采用珠算的方法,请留下录像,刻录于所发灵石之上。
风砚坐在这间学堂最后的桌案上,蘸了蘸墨,百无聊赖地画了一只大老鼠。
“时间到,停。”
风砚偷偷摸摸地往前面看了一眼,把纸折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凌想需要把收上来的卷子拿进育德室批改,风砚垂头丧气:“真是失策呀。”
“没关系,你可以先去转转,等我把这些事做完再来找你。”
“不行,丝竹时乱耳,案牍太劳形,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干这事儿,况且这本来就是我该干的活,我帮你,咱们速战速决。”
“好啊,”凌想凑近他,“那就谢谢郎君体谅了。”
风砚揉了揉耳朵,恨恨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麻烦郎君不要往我耳朵里吹气,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就不帮你了。”风砚说完,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凌想随着他回头,神情迅速低落了下去,他的左手触上右手小指,心才仿佛有了一丝归处。
饱暖思淫/欲啊,天哪!风砚啊,你可千万要冷静。
冷静!
他这一冷静冷静地可好,他把袖子里画的大老鼠给甩掉了。
风砚正要去捡,不巧跟帮他捡东西的同学打了个照面。
“谢谢。”风砚说完就要继续往前走。
可是那人叫住了他。
“同学,你也是符修系的吗?”
啊?什么?同学?他居然以为我是这里的学生?
不至于吧。
哦,也是,现在他们的服装都还没有发下来。
可是——
“哎呀,同学别发愣了,快走,有一场试就要开考了。”
风砚就这么被人给拐进了画作学室。
一路上他的脑子都不太清醒。
“同学,你这只老鼠画的还挺好看的,不知师承何人啊?”
“师承硕鼠。”
“硕鼠是一个代号吗?谁呀?”
“硕鼠硕鼠,无食我鼠……逝将去女,适彼乐土。想到硕鼠之悲,有所感怀。”
“想不到这位同学还有如此胸襟,不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姓张名熹字远志。家住破烂山石头洞。”
“你有字?这位兄台也是凡间上来的吗?巧了,我姓任名重字道远。”
风砚:“……”
怎么办?怎么办?他怎么相信了啊?
好在学室近在眼前,风砚迅速地躲了进去。只求考试快点开始,快点结束,他快点溜出去,从此离这个人离得远远的。
老死不相往来,永生不再相见。
“金丝银线石榴衣,绿茵黄狸簪花戏。这是本次画作的题目。计时三柱香,开始。”
风砚满脑子都是漂亮。
金丝银线石榴衣,这衣服肯定漂亮。
绿茵上的黄狸,这猫也肯定漂亮。
簪花,花也肯定漂亮。
只是这个戏字。
这是一群人在玩簪花的游戏,黄狸在边上看着他们。
还是一个人在玩这个游戏,他在跟这只猫玩呢。
又或是是一群猫在玩簪花的游戏,一个穿石榴衣的人在旁边看呢。
几个人,几只猫?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容,太离谱了些。
算了,画太多了画不完,时间不够——一个人,一只猫。
他在纸上描了一抹红,开始勾金丝银线。
这年头画符的,都得会画画了。
离谱。
他第一个交了卷,迅速地跑走了。
交卷的时候收卷的先生瞄了他好几眼。风砚确认了一下,这人他不认识,遂放心地走了。
金丝银线石榴衣,这衣服阿想穿上一定好看。
石榴被一层层地剥开,露出里面红艳艳的籽,被吸走甜甜的汁液。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哎,远志兄,你嘀咕什么呢?”
风砚的肢体僵硬了一瞬,喉咙中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叹,而后道:“你吓死我了。”
天哪,我的警惕性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来我身边我都没有感觉的吗?
风砚把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挪开,终于扭过头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 小师妹!你在这干什么?”
“真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你不知道,我那冷月宫既空旷又无情,我在那里一刻都待不下去,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找你玩的嘛。”
桃红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年轻了。
引霜凭空变出一幅画来:“不过师兄你的画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哦,我知道了,我说刚才那个先生怎么一直在看我,他是不是被你灵魂附体了,老实交代。”
“是的呢。你看这个衣袂飘飘,这是春蚕吐丝描啊。我当年怎么就死活学不会呢?你再给我画一幅送我呗。”
“好啊,你想要什么?画你啊,你小时候我给你画过多少幅,你都不知道给我扔哪了,现在想要的话,我告诉你,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画再美,怎么比得过我真人呢?我想看美人,照照镜子看看我自己不就行了吗?”
“请你离开这里。”风砚扭头就走。
“哎,这就赶我走啊,师兄,我才刚来,我想看一眼当年战神长嬴的那幅遗作,据说见过的人都说特别好看,我想看一眼。”
“你不是说画比不上真的吗,人间紫藤花树多的是,你去看呗。再弄个紫藤花冠戴到头上,那多好看呀,真真是误入美人画卷。”
引霜从容道:“不了,还是战神故居里的紫藤花树最漂亮。它今日突然出现在那里了,唉,我还是回去看吧。”
“等等,你是说我父亲要回来了?”
百乐上神确实跟他提过这件事,但是他最近忙着忙着忙忘了。
风砚来回移动手指,嘴上念叨着什么。
“师兄这算卦是怎么学会的呀?我怎么就不会呢?”
“术数是算卦的基础。有兴趣来听课吧。你想看那幅画的话,去苍决找你青竹哥哥,他会带你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幅画还是还给我吧,这不是给你画的。”风焕从引霜手里抽走了那张画纸。
“真没劲。我听阿焕姐姐说,师兄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我听说他今日开学,特意打算来见见他,话没说完就走了。”
凌想正看着风砚答过的卷子发呆。
问:“你们认为术数这门课的开学考为什么会考你们算术呢?”
答:“因为通过算术,可以看见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半晌之后,他回过神来翻到下一张。
那张试卷中的一道题是空着的:“你们认为术数真的存在吗?当真能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吗,学好这些真得能预测吉凶,预测未来吗?”
凌想用朱笔补了一句:“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神机妙算的术法,有的只是神机妙算的人罢了。”
这是他改得最后一张卷子。
他摸上小指,正要感觉风砚所在的位置,眼睛便被人用手蒙上了。
“猜猜我是谁?”说这话的人特意捏着嗓子,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声音。
“阿砚,别闹了。”
“这么快就被你认出来了,既然你猜对了,那就送你一个礼物吧。”
风砚把他在画作课上画得那幅画送给了凌想。
“好看吗?先生。”
凌想诚实道:“好看。”
“先生,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画好看?”
先生不吭声了。
他委婉道:“比起一枝独秀,我还是更喜欢满园春色……满庭芳。”
风砚从善如流:“好吧,那就委屈我与它平分一场秋色吧。
可是先生,这幅画是我想着你画的。你没有什么要送我的回礼吗?”
凌想显然更入戏一点:“学生送师长是为尊敬,师长送学生礼物,是为关爱,你我之间……这算什么?”
“是喜欢啊。”年纪轻的学生做事情完全不考虑后果,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肆意挑逗与撩拨,搅得人心绪不宁。
“你还小,你不懂。”年纪较长的先生担心他误入歧途,不知道什么叫做认真,更害怕是自己做的不好,或者对他太好,给了他这种念想。
“我懂,我什么都懂,先生,我想和你相濡以沫,一辈子。”
“我会离开你一段时间,时间久了,你会忘了我的。”先生意欲斩断情丝,可情丝缠绕着他,他自己的心也仿佛被人挖走了什么东西,心中悸动难以割舍。
他们就这么分开了,他们本来以为日后还会再相见,可惜那是最后一面。
就像当年的长嬴与逐北。
作者有话要说:算盘是可以开平方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