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行春往孰来悲,花谢花飞谁人怜?
院子里的梧桐叶,结了落,落了结。
院子里的月季花,开了谢,谢了开。
如此凄凉的景色,有谁会伤怀?
恐怕只有多情的女人,寂寞的女人。
追月师太斜倚着绿色的窗棂,望着窗前的萧瑟的景色,黯然神伤。
她是个寂寞女人,曾经也是个美丽的女人!
可是如今却空对着花儿,鸟儿,空对着镜儿,脂儿,独自品尝着难以下咽的孤独。
夜星点点,疏月莹莹。
院子里一片皎洁,一片寂静。
这么美好的夜晚,本不该是一个女人寂寞惆怅的时候。
追月师太穿上十年前的华服锦衣,在银色的镜子前转了又转,看了又看。
她的腰还很细,胸还很挺,眼睛还是那么迷人 。
如果把她身上如枷锁般的道服脱掉,她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
至少不是男人讨厌的那种女人。
追月师太望着那双□□的胴体,泪水从眼角静静地渗出,模糊了藏了多年的记忆。
那年她刚踏上峨眉山,江湖人依旧称她为“拂尘玉女”岱追月。
她的美艳惊动了江湖,武林中多少青春有为的侠客不惜一登峨眉山,一睹她的风采。
正是:
碧发涛涛如瀑布,纤指素素似春雪;
细腰翩翩杨柳意,眼波盈盈风雨情;
燕瘦环肥一笑过,沉鱼落雁只道羞;
青楼词工无辞藻,皇家丹青难画寄;
任何男人见到她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那时,她纵然不是武林中武功最精湛的女人,不是穿着最华贵的女人!确是武林中最自豪幸福的女人。
一个女人若有得到如此多男子的青睐,的确是件荣幸的事情。
这样一个天仙女子到底会选什么样的男子?
他的名字柳烨竹,是柳家山庄的三公子。
他生得风流倜傥,行事也翩翩儒雅,礼仪得当。
正是:
一双浓眉如雾重,一对黑瞳似晨星;
笑容明丽赛秋月,眼神坚定碎磐石;
雄气昂昂千帆竞,衣冠楚楚万蝶栖。
鹊桥织女叹气短,月宫嫦娥寒泪滴。
她承认,这样的男人绝不可能让万千少女为其发狂。
可是就是这样的男人,却深深迷住了她的心。
第一个晚上她送给烨竹一个香囊,上面绣了一个“缘”字。
第二个晚上她送给烨竹一块手帕,上面绣了一个“情”字。
第三个晚上她送给烨竹一个肚兜,上面绣了一个“爱”字。
也就是这个晚上,柳烨竹如狼似虎地要了她的身子。
那是她的第一次,她的记忆如此的深刻。
她记得自己疼痛的□□,记得他急促的呼吸;
她记得自己满面的潮红,记得他涔涔的汗水;
总之那个夜晚美好,神秘、销魂。
好景不长,她竟然怀孕了。
那渐渐大起来的肚子高傲地挺立着,好像要告诉峨眉山所有人她做的好事。
她的师父慧因师太,大发雷霆。
“贱人,发情的母狗,给峨眉派脸上抹黑。”
慧因师太在她的姐妹面前,当众地羞辱她、唾弃她。
柳烨竹很快被两个秀丽女弟子带了上来,他浑身绑满了绳子,被死死地按在地上,跪在那里。
追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泪水涟涟,跪在慧因师太的面前:“师父,求你了,放了烨竹吧,是我自愿的,是我自愿的!”
柳烨竹也算个有情义的种,一口咬定:“师太,你放了追月,她不是情愿的,是我逼迫她的!”
追月推开师妹们,缓缓爬到烨竹的身边,抱起他哭道:“烨竹,我是愿意的,不止今生愿意,我来世也愿意!”
“ 膨”的一声,松木制的桌子被一掌拍碎。
慧因师太红着眼睛,大怒:“够了,一对奸夫□□,我成全你们,让你们去阴间地府去做痴情鸳鸯吧!”
亮光一闪,利剑出鞘。
接着一股滚烫的鲜血从他脖子中喷射出来。
秋风萧瑟,薄云惨淡。
天地间一片悲凉之气。
追月身披黑衣,臂缠白花,扶着五个月的身孕,看流水淙淙,看落叶纷纷。
柳烨竹已经入土为安。只留下一个心死的女人和一个未处世的孩子。
追月对烨竹的爱转换成了对慧因师太的恨,因为慧因师太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个错误,不是慧因师太让追月与他爱的男人阴阳两隔。
而是慧因师太弄丢了追月的孩子,弄丢了一个母亲的孩子。
孩子,对于任何女人都是根,是命。
那天的月亮很圆,风儿也很调皮。
然而峨眉山的任何一个女弟子来却没有心情来欣赏夜景。
追月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一声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慧因师太领着弟子们在追月痛苦的□□声中忙前忙后。
一切都乱了节奏,只因为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一声震动天地的嘶喊,喊裂了黎明。
一声响彻干云的啼哭,哭生了红日。
“孩子,我的孩子,你们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追月在房里嘶声地喊叫。
“追月姐姐,你别喊了,快吃点东西吧,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尚小梅劝道。
“小梅,我求求你,念着姐妹情意一场的份上,告诉我吧,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追月气若游丝地求道。
小梅看着憔悴不堪的追月,心里掠过一丝不舍。
“小梅,算我求你了,你可怜可怜我,我不能没有孩子,那是我的肉呀!小梅紧紧地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好,那我死给你们看!”追月冲向室内的石柱,脑袋直撞得鲜血直流。
尚小梅放下食物,立刻冲过去死死抱住她,哭道:“姐姐,你这是为何呢,别干傻事了,我告诉你还不行么!”
正是小梅的一番好心,可怜了一个的母亲,却害死了一个严厉的师父。
“你的孩子是个女孩,很漂亮,左胳膊上还有一块月牙形的青记。”小梅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追月急问道。
“她被师父送人了!”
“什么,师父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追月险些晕了过去,两眼呆滞如同死尸。
“可是师父也是为了你好呀!”小梅劝道。
追月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也别怪师父心狠,师父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再过一个月,师父就要退了,而下一任掌门人,就是你!”
峨嵋派的掌门人历来是不能结婚的,更别提孩子了。
原来慧因师太也是一片良苦用心呀!
做掌门人是多么荣耀的事,峨眉的每个女弟子,恐怕做梦都想做掌门人呢!
追月听罢,痛哭道:“师父,可是追月想要的不是这些呀,我只要我的孩子!”
万物萧条,白雪飘飘。
凄凉的大地一直发生着凄凉的事情。
慧因师太的突然死去,震动了峨眉,也震动了武林。
慧因师太因何逝去,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仇杀;
甚至还有人说是情杀;
然而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尚小梅知道。
岱追月当上峨眉掌门人的第一个晚上,她单独见了尚小梅。
“你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么?”追月一脸茫然。
尚小梅摇了摇头。
“我知道,师父是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小梅又紧张又不解。
“是我的丈夫和孩子。”追月一脸怪异的表情。
小梅双目圆睁,喉咙立刻冰凉。
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瞬间就割破了小梅的喉咙。
岁月不饶人,时光荏苒。
当年的“拂尘玉女”岱追月已经成了江湖闻名的追月师太。
窗外下了雾,大雾。
追月师太躺在床上,耳边突然想起了一个绿衣女子的话。
“老□□,被你折磨死的男人,不计其数!”
她忽地坐了起来,脸上的汗珠也颗颗落下。
她真的是个□□么?
可是又有谁了解她内心里的寂寞,她曾经的痴情与温柔呢?
咚咚咚,是敲门声。
门外进来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慌慌张张的。
“禀告师父,弟子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神经兮兮的,说吧?”追月师太连眼皮都没睁开。
“许磬和林思思有染,现已经被捆绑起来!”
追月师太一拍床,怒容满面:“什么?”
许磬是追月师太新抓过来的小伙子,二十出头,长得甚是英俊。
追月师太很欣赏他,也不强迫他,待他如宾客。
林思思则是她的爱徒,如今也出落成一个窈窕的美人。
可是他们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一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切都故技重演。
同样的屋子,同样愤怒的师太,同样的痴男怨女。
林思思跪在追月师太面前:“师父,求你成全我们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许磬也义正言辞道:“追月师太,求你放过思思吧,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扛!”
“够了,奸夫□□!”追月师太大怒。
一把利剑修然出鞘,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把剑锋利无比,不知砍下多少人的头颅!
这把剑冷酷无情,剑下从来没有留过活口!
然而,此时,这把剑犹却豫了,迟迟未落下。
真的是利剑犹豫了么?
应该是人犹豫了,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犹豫了!
追月师太眼睛里含满泪花。
看着他们恩爱的情景,看着他们可怜的情景!她突然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自己也是如此地跪在慧因师太面前,求师父对自己网开一面。
情景怎么会如此的相似?
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嗡嗡的龙吟声。
“走吧,走吧,”追月师太黯然道。
这句话本来应该充满包容和慈祥,充满同情和怜爱。
可是这句话从追月师太的嘴里吐出却是那么苦涩,那么凄凉。
谁都有凄凉的时候!
可惜这个苦命的女人凄凉了一辈子。
正是:
多情秋雨潇潇落,寂寞潮水脉脉拂。
阴阳两隔三月三,乌鹊搭桥七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