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宋老根逮了几只小公鸡装在框里说第二日送与秋月姨娘，这些鸡苗自孵出来一直是春苗在养，平日里喂养的精细，刚刚长到一斤来重。如今宋老根一下子就要捉了几只送那春苗没见过不知道是圆是方的秋月姨娘，春苗阻拦不及，气得掉眼泪。

春芽想了想，带着柱子去二春家找了宋阿爷宋阿奶说了去秋月家插秧的事。宋老根捎话回来多育两亩苗，春芽以为是卖秧苗，她还和柱子好好跟人家说了稗子也会长得早，要时时去田里看看，吃晌午饭的时候才知道那是短工。等到晚上宋老根也不急着回来，那个宋老根让他们叫“秋月姨娘”的人一直说着奇怪的话，春芽才意识到不对了。

春芽说了他们在秋月家两天的生活，柱子闷声闷气的说：“去她家做工，饭也不给吃饱，尽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奶，我觉得他们在笑我，也不知道俺爹收了多少工钱。”

春芽抿了嘴听柱子说话，宋阿奶叹了口气，揉揉柱子的脑袋。宋阿爷气道：“桂枝这才走了多久，老根就生出了花花肠子来。”

“根子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是个事，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根子才三十多呢，还有二三十年的日子要过，总是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才好。”

“这才几天？”宋阿爷道：“哪怕过了桂枝周年呢。如今两个小的老四帮他养着，家里也见不着他的影子，全靠春芽管着。”宋阿爷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春芽：“你爹给你家用了吗？”

“没有，阿爹一直没给过家用，以前是阿娘管家，我不用花钱。春上去碾米，柱子说挂账，大伯知道了把磨坊的钱给了。家里没面了，这两天就要去磨麦子。”

“阿爹再也没有带肉回来过，什么吃的都没有带回来。”柱子气呼呼地道，“刚才阿爹捉了春苗养的鸡仔，说要送与秋月姨娘，春苗在家哭呢。”

宋阿爷拿了包点心对柱子说：“走，阿爷说你爹爹去。这个你拿了跟春苗去吃，你是哥哥，哄着点妹妹。”说着带了柱子走了。

宋阿奶拉着春芽在廊下坐下，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菜苗瓜秧说：“芽妮儿，你知道你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是。”春芽低着头，看着鞋面上的泥点，轻轻的在廊柱边磨蹭。

“芽妮，你爹迟早是要续娶的，”宋阿奶轻轻道：“过三年你出了孝好嫁人了，可是这家里没个女人日子过不下去的。你爹只是急了一点，再过一年半载的，你爹不找，也会有人来给他说亲。”

春芽抬起头看了宋阿奶一下，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春日的太阳温暖和煦，春风轻轻柔柔的吹着头发，像阿娘温柔的手拂过面庞。

“现在你爹自己找的这个人原本就是我们村的，村头陈家就是。”宋阿奶今日叹地气特别多，“跟你爹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就没有不喜欢秋月的。”说罢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陈家知不知道你爹和秋月的事。”

“我们大正朝连寡妇都鼓励再嫁，鳏夫续娶再没有人说什么的，计较也计较不来。阿奶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柱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回去跟柱子好好说说。”宋阿奶拍了拍春芽的手，“我知道秋月夫家条件不错，她也不会看上你们几亩地的，老根的工钱才是大头，你阿爷去说了，你爹肯定会给家用。你们都大了，愿意和后娘处呢，就好好来往，不愿意也没关系，秋月不会回村子里住的。你们住不到一起就没那么多口角。”

宋阿奶听到宋阿爷大嗓门骂宋老根，连忙拉了春芽回去。只见宋老根蹲在院子里倔强地不说话，宋阿爷拿了扫帚要打人，宋阿奶连忙上去夺下扫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根子都多大了？”

“你听听他说的，他要娶秋月，人家让他娶吗？桂枝才走几天，就这么自己送上门，还带着儿子给人家打白工。”

“根子，你跟秋月说定了婚事？”宋阿奶问道，“虽说是初婚听父母，再婚由自己，可是你们也不要两边长辈出面就自己这么定下来了？秋月婆家怎么说？”

“娘，那是我的想头，秋月不知道。”

“秋月不知道？”宋阿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想先这么处着，秋月不讨厌我的话，桂枝过了周年我再商量婚事。”

“过了桂枝周年啊，”宋阿奶站直身体，“那你不该带了春芽柱子过去，回头成不成的，孩子们去了是好说呢还是好听呢。”

“你要和秋月处就好好处，等过了桂枝周年把两个小的都见见再说其他事。”宋阿奶拉起宋老根坐下，“平日里你不在家，家里都是春芽照看，你要给春芽家用才行啊，不能桂枝去了，孩子们连撑门户的爹也没了。柱子去磨坊碾个米也要挂账，咱家可没有挂账的习惯。”

“娘，以往这些都是桂枝管，我忘了。”宋老根说着伸手往怀里掏出一个空的荷包来，转身进了屋子拿了两个银元给春芽，“春芽你拿着花用，没有了再跟爹说。”

“你们啊好好过日子，桂枝才走能走得安稳。”说着宋阿奶扶了宋阿爷回去。

宋阿爷回到家里坐着生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秋月搞到一起的，没听说秋月夫家没了啊。”

“陈家得了镇上的女婿什么事也不说，我们不知道也是有的。”宋阿奶给他倒了碗热水，扔了几个竹叶进去，“喝点水，清清火。”

“老根这个样子，后娘还没有，他倒先成了后爹。”宋阿爷喝了口水，“我看根子这样很不好，不是个当爹的样子。”回头我找老四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按说，秋月看不上老根才是。”

“根子哪里差了，”宋阿奶埋怨道：“秋月是个天仙不成，再嫁想嫁个员外不成！”

春芽回来之后一直在后院种菜，忙活了好几天才好。大伯娘送来了高粱种子，带着春芽柱子种高粱：“种菜种豆来钱快是不错，可是你们家添了两个娃娃，过不了几个月都会长着嘴吃饭了，再说家里也没个大人帮手，春芽你有几只手才能把这几亩地都种了。”

宋老根赶着牛车拿了鸡仔去秋月家，还用牛车接送秋月的两个儿子去学堂。等到宋四叔打听了消息回来全家都知道秋月和老根可能会成。

春芽把高粱种下去，看不得宋老根隔三差五的从家里拿东西出去，干脆带着春苗去四叔家看望两个小的。春芽在宋盐菜每天调了新鲜的春菜，盐水毛豆，萝卜干炒豆干等咸菜，宋盐菜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喜得宋四婶不行。春苗跟着春蕊打络子，什么如意结双子结打得有模有样，惹得春蕊只夸她“春苗你手可真巧。。”

柱子一个人在家不是担柴就是挖土堆肥。宋老根有时候带了柱子去秋月家干些农活，只是秋月和着人头做饭，一人只得一碗饭，柱子根本吃不饱。这一日宋老根拿钱让秋月买了肉，等到吃吃饭的时候宋老根把肉放到了秋月儿子的面前，还说“读书费脑子，你们多吃点。”如此这般，柱子吃完手里的饭转头跑了。

“爷奶，我饿”一头扎进送阿爷家厨房要吃的。等宋阿奶给柱子下了面才知道怎么回事。四叔回来拉菜把事情跟春芽说了“柱子现在跟着爷奶吃饭也不是个事。”

春芽想了想挑一个空闲的时间问四婶能不能给柱子安排个事做，不要工钱也行。四婶说：“如今木头和林子在家里，我也走不开，铺子全靠你四叔看着。柱子也不小了，每天帮四叔送菜也能做的，你家里的牛自己不用就要在别人家生根了。”

“行，四婶您不用给柱子工钱了，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这不行，你啊，不能这样想。”四婶教春芽，“柱子能赚钱养家是他的本事，不是你做人情的道理。而且，柱子过不了几年也要自己当家。如今他能免费给你爹使唤，你再免费使唤他，等你爹真的什么了，他的那俩继兄弟也就能免费使唤他。免费的使唤久了，他就会以为谁都可以免费使唤他了。”四婶叹了口气，“你不要觉得四婶说话难听，这亲兄弟更要明算账，你自己也是这样，不要觉得你对弟妹们付出是应该的，特别是免费的付出，时间长了，不应该也变成应该的，做不好还落埋怨，何苦来。”

“四婶，是我想差了。”

“春芽，这几年柱子几个肯定是要靠你照看了。可是你得有个数，照看可以，不能什么事都替他们做了。替他们考虑可以，至于要不要做等他们自己决定，你不要随便替他们拿主意。任何时候你都要明白，你只是他们的姐姐，不是他们的爹娘。而且，就算是爹娘也是不能够什么都替子女考虑到了的。”四婶拉着春芽，“四婶给你说些故事，你呢就这么一听，我呢就这么一说，出了我口入了你耳，以后我是不认的。”

“四婶您说。”

“当初你四叔是自己找上我爹娘说入赘的事的，被我拦住了，不是爷奶不肯是我拦住的。”四婶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入赘的名声不好，总是要被人看不起的，我不同意。你四叔后来还是坚持按照入赘的女婿那样奉养我爹娘，他家里的事从来不会烦到我。你爷奶也是良善的人家，做人女儿做人媳妇我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就这样我爹娘还是坚持家里的银钱都是我掌着，你四叔并不清楚家里有多少钱。家里的铺子房子全在我名下，春花春蕊从小我就教她们自己掌钱，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我跟你四叔······春蕊的私房也能把她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养大。你爹学木匠是桂枝也就是你娘几年做工的私房，后来分家了你爹还要拿你娘存的钱零花，我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了你娘，后来你跟着春花折腾吃的赚了三俩个子儿，春花的都是自己收着，我看你娘······后来，我就直接把钱给了你，你觉得是你自己收着好呢还是你娘拿着补贴家用好呢？别急着回答我，你好好想想，你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没你那两个工钱就吃不上饭了。”

“四婶，我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该有的娘都给我置办了。”

“这就是我看不上你娘的地方，”四婶想起了什么：“我不该说故去的人的。”

“四婶您说，”春芽道：“大伯娘也是什么话都说，我心里知道好歹呢。”

“也不能怪你娘，她自己的娘没能照顾她长大，到了你们身上，她什么都替你们想到了，唯恐你们受了委屈。可是她不知道，做爹娘的什么都替孩子做了，孩子自己做什么呢？孩子等人安排习惯了，就不知道自己去争取。同样的什么都捧到了孩子面前，哪一天没有捧就成了错误。可是就算没有万一，爹娘总要老的，你娘这样，你和柱子又有多少成算呢。你爹现在就惦记续娶，两个小的回家有的是苦日子熬呢。那个时候你怎么办？替他们什么都想了吗？你又有多大的能力，哪天你再有了自己的小孩你能一样对待他们吗？我相信你能，可是你的弟弟妹妹会跟你的儿女一样给你养老吗？就算你的弟妹们愿意，他们的家人呢？春芽，遇事多考虑考虑自己，不要什么都替别人做了。这世上除了生死无大事，小事每个人的决定都不一样，别替别人把日子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