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昭这时已经把刚才的情况梳理完毕了，她让舟舟一字不落地照着她的话复述就行了。

舟舟得了她的吩咐，气定神闲地开口了：“小舅舅，如果你是房东，你会愿意找一个什么样的买家？”

周云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找什么样的买家不都是一样的吗？只要好说话，能把钱付清就行了，挑剔这个干嘛，又不是找个人过日子。

祝思来却冷不丁地开口了：“换做是我，我会愿意找一个同样打算开书店的买家。”

Bingo！祝昭在意识空间里给祝思来热情地鼓起了掌，不愧是她爸，一点就透，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

如果下一任买家也打算开书店，房东就不必烦恼那些高大的实木书架、海量剩余的书籍应该怎么处理了。

下一任买家就可以用一个优惠的价格把这些盘下来，给房东减少损失的同时减少麻烦。

但今天他们去看门面的时候，房东已经把这些东西全都处理完毕，把门面都腾空了，说明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最佳打算。

周云理虽然做过不少小生意，但都是摆摊卖东西，对真正开店的门道还是有些不通。

听房东的意思这间书店挺赚钱的，按理说愿意来接手的人应该大把都是，不仅不需要重新装修，也不用担心客源，从前的老客人自然会来买，那为什么没人接手呢？

周云理以为是房东不乐意，他挠了挠头问到：“那房东为什么不把整个书店盘给别人？”

为什么？当然不是因为房东不愿意，而是因为这间书店的立足之本下一任店主根本没办法接手。

祝昭之前就分析过，这间小书店在新华书店附近还能存活，多半是跟附近学校有关系，老师会指定学生来这家书店买。

但是等到这家书店换了个主人，上一任店主的情面也就不管用了，小书店开不开得走还两说，肯定没傻子愿意来接手。

现任房东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索性先把书架和书籍拿来清空，让门面看着地方比较大，起码占个印象分。

而周云理他们想不明白这茬也不是因为他们愚钝，只是因为家里正在读书的孩子基本都归亲生父母管，周云理他们没见识到这里头的潜规则罢了。

舟舟暗示周云理：“舅舅，那回哥哥要买练习册，你说带着他去新华书店买但是哥哥不愿意，你还记不记得？”

舟舟口中的哥哥就是周云瑛和周云理大姐的儿子，现在家家都是独生子女，也不论什么表哥表姐，就直接叫哥哥姐姐。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老师规定了必须要在哪家书店买，别家都不行，我带着他找了大半个下午才找到。”周云理被舟舟一提醒也想起了，他对于其中的关键恍然大悟。

但周云理也有几分为难地说到：“可是这也只能说明我们只是房东的次要选择，房东可能会因此降一点儿心理预期，但也降不了多少。”

与愁云满面的周云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信心满满的舟舟，她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说到：“当然不止啦，我还发现另外一件事情，在谈到店铺后面的休息间时，房东伯伯的脸色不大好看。”

走马街上的店铺，除了寥寥几家书店和一家占地面积极广的超市之外，剩下的十之八九都是饭馆或者卖小吃的店。

祝昭推测房东脸色不好看的愿意是他把店铺后面的空间改造成带了卫生间的休息间。

从前他自己住的时候改造成这样对他的日常生活来说肯定是很方便的，但是现在要卖出去就成了一大劣势了。

改造成卫生间意味肯定是特意变更过下水之类的管道，要把后头的空间转换成制作食物的后厨，不仅要重新规划、打掉卫生间的墙重新装修，还有个极大的心理问题。

这儿从前是厕所，把厕所改造成后厨，就算卫生方面肯定没问题，但心里始终有道坎。

有这么多麻烦在，倒不如直接去找一家更合适的门面，没必要在这里死耗。

房东脸色不好看多半是别人来看门面的时候提到过这个问题，在这方面下手砍价或许会有奇效。

*

当舟舟说完这一番推论，房间里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周云理他们虽然知道舟舟打小就聪慧，背诗、认字都比别的孩子更快，但是今天面临的困难却和学习压根不沾边，属于生活智慧。

《红楼梦》有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生活智慧可不是死读书就能学来的，还需要日复一日从生活中积累经验教训。

而今天房东身上存在的疑点连周云理这个老江湖都没有发觉，倒是舟舟不仅发觉了，还抽丝剥茧地分析给大家听。

带卫生间的休息室在大人们看来本该是这间门面的优点，但舟舟却从这一点下手，变成了砍价的突破口。

大人们震惊的同时也有些惭愧。

缄默了半晌，舟舟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为何大家都不发话了，她扑闪着大眼睛疑惑地问到：“我说得不对吗？”

这是仙女姐姐教给她的，不可能会出错的呀。

周云理这才反应过来，嗓子跟年久失修的风箱似的，声音嘶哑地说到：“对，舟舟说得全都对。”

都分析到这个地步了，大人们稍作商议就定好了明天讲价的策略，周云瑛一拍桌子一锤定音：“咱们明天起码得讲到五百五十块一平方，多一块钱咱们都不干！”

舟舟握着小拳头附和到：“对，不干！”

“我说两位大小姐，要是现在这个点我们还没开始做凉糕那才真是不打算干了。”祝思来指着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

看到时间，大家才如梦初醒忙碌起来。

*

第二天舟舟他们又在正午之前卖完了凉糕，周云理叫上小江大家一齐在街边的馆子吃了一顿小炒之后，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往了昨天的门面。

老板原本就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远远看到舟舟他们往门面这边走过来不禁面露喜色恨不得亲自来迎接。

可是等到他们走近了之后房东又强压住喜色，如世外高人那般云淡风轻地说到：“想好了？买还是不买？”

其实房东已有猜测，如果不买的话托小江来带个话就行了，实在不必全家出动。

房东已经笃定周云理他们决定好了要买门面是来谈价格的，所以他故意摆出这样一副“你们爱买不买”的姿态，好拿捏住周云理他们，让周云理他们不敢大幅度砍价。

周云理和舟舟悄悄对视了一眼，要不是舟舟昨日提醒了大家，指不定今天大家还真被这位演技派给欺骗过去了。

周云理按照大家商量好的对策，冲房东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昨天回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不买了。”

啊？此时的情况是房东始料未及的，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过，不敢置信地看着周云理，声音拔高了八个调：“什么？你们不打算买？”

周云理老实地点点头，房东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周云理不说话。

担心气氛过于尴尬，小江打了个圆场。

“老哥，我兄弟是个客气人，他们家里是卖小吃的，周末本来就天天到临江广场上摆摊。这不，决定了不买门面他们家人过意不去，非要大家亲自来跟你说一声。”

房东空欢喜一场，原本他是打算拿捏周云理的，现在自己却处在了两难之地。

门面迟迟没有租出去，来看门面的买家都对后头那个带着卫生间的休息间不满意，但是离房东拟定好的归期已经越来越近了，要是门面一直没脱手，房东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你们对门面哪里不满意，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再谈嘛。”

周云理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眼里写满清澈的愚蠢：“大哥，这个价格老实说……真的太高了点儿。”

“这个价格还高？”房东撕破了初见时沉稳的表象，怒气冲冲地喊到，“你们出去打听打听，这一带的门面就是这个价！比起我说的价格只会高不会低！”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方唱罢我登场，周云理的戏份表演完毕，这时候就该周云瑛出马了。

周云瑛冷笑一声，面带挑剔地打量着门面：“是这个价不假，但是我们买门面是要做小吃生意的，客人要是听说后厨是用卫生间改的，谁愿意来吃？”

果然，提到这一点房东心虚了，鬓角冒出几颗豆大的冷汗，他刚想嘴硬打死不认，但要是眼前这波买家走了，下一波买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房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到：“那你们愿意出多少价？”

卖东西的准则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砍价亦是同理。

周云瑛当即说了个极低的数字，给房东预留了一个加价的空间：“五百二十块一平方，要卖就卖，不卖我们看别家去。两条腿的□□不好找，六百块一平方的门面多得是。”

“你说多少？”房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狠人，“足足低了八十块一平方？你可真敢讲。”

周云瑛不耐烦地抱着舟舟就往广场的方向走。

“八十块一平方我们不就少出两千多块？你怎么不算算我们把卫生间改造成后厨要多少钱。要是买别家的门面我们将就人家的后厨立马就能开业了，装修这段时间我们的经济损失又怎么算？”

周云瑛越说越激动，像是从心底里认为买了这间门面是吃了大亏：“云理，指不定我们到时候的损失还不止两千多块呢，你那天说的其他几家门面在哪儿，我们看看去，不买这家了。”

“是，姐姐你说得对。”周云理装作唯唯诺诺地样子跟在周云瑛后头，“我听我姐的，她说不买就不买了。”

易清县这边家里基本上都是女方管钱，大事小事由她们做主，老板不疑有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连忙追上去给周云瑛赔不是：“都怪我，太心急了。你们别忙着走啊，再谈谈嘛。”

周云瑛抱着孩子站住，皱着眉头问到：“那你说个数。”

午后的阳光透过缝隙打在周云瑛脸上，越发衬得她神色不愉。

此时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到了周云瑛手上，老板也别无他法，只得给出了一个他的心理底线：“五百四十块一平方，少一分我都不卖了，宁愿把门面放在这里空着。”

舟舟把头埋在周云瑛怀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房东给出的价格比周云瑛他们预期还要低十块，看来这笔生意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