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辉子弟校建立的目的是帮助南辉厂职工解决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所以除了六年级的毕业考试是全校统考以外，其他年级为了方便都是学校内部的老师自己出题，不会大费周章地非要跟易清县县城的小学一起考。

别的乡镇学校情况也相差无几。

但从去年开始，为了检测全县中小学的教学情况，易清县的教育局推行了新政策，每个学期的期末都会随机抽一个年级进行全县统考，并且进行全县排名。

其他学校对于全县统考都是严阵以待，因为最后的成绩证明了这所学校的教学水平，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当年的招生情况。

按理说南辉子弟校没有招生方面的压力老师们该以平常心看待了吧，偏偏因为易清县县城的那些小学都不怎么看得起南辉子弟校，南辉子弟校的老师都想在这一次考试中争一口气，所以到最后竟然比别的学校还卷。

上个学期抽到的是小宇他们所在的四年级，小宇在全班都算考得最好的了，在全县也排到了三十名开外。其他学生的情况可想而知。

因为南辉子弟校在全县统考中没有取得过很好的成绩，上次县里召集中小学的校长开会时，南辉子弟校的许校长旁边就是冷锅冷灶，无人问津。

要只是如此还罢了，许校长顶多心里不痛快。

但开完会后其他校长都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分享统考的情报，许校长也想跟过去听听，正巧有个长林镇小学的校长跟许校长不对付，似笑非笑地嘲讽了一句：

“上学期南辉子弟校可没有学生考进前三十，许校长你搜集再多情报又有什么用？不如回去把学生教好。”

这句话可算是用刀子往许校长心上狠狠戳了几个洞，即使有别的校长打圆场，许校长还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一回来连口水都没喝，立马就召开教师大会，让所有老师都得好好抓成绩，不管抽中哪个年级都得在这次统考里为南辉子弟校争口气。

抽中二年级的消息下达后，许校长直接大手一挥，二年级这半个月放学后不用扫操场了，抓紧时间学习去，他这个校长亲自带着教务处的老师们帮着扫！

看到许校长那么重视，老师们哪敢不上心，当场被迫立下了军令状。

所以这回南辉子弟校从上到下都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在这次的全县统考中占据一席之地。家长们自然和老师一个鼻孔出气，都说一切听老师安排。

这就苦了二年级的孩子们，作业翻倍了不说，老师还在课后安排了免费的补习班，吃完晚饭就被家长送到老师家里去写作业。

当然，补课只针对南辉厂家属区的孩子，其他附近乡镇的孩子离得远，晚上要是还来补课回去都不知道得多晚了，肯定没办法来。

*

这天傍晚下班后周云瑛提着刚买的苹果去周家吃晚饭，刚走到四号家属区就听见两位大婶子坐在树下拉家常。

树下只有两条石凳，天热那会儿坐着倒是凉爽，但现在正值腊月，冷风飕飕地吹，大冬天的亏她俩不嫌冷。

跟舟舟的外婆赵青兰同乡的那位张大婶正低头给女儿织毛衣，随口问旁边的郑大娘：“诶，最近怎么没看见你家欣欣？难不成去她外公外婆家住了？”

郑大娘骄傲地摆摆手：“全县统考抽中了二年级，老师让学生们晚上都去她家里补课。我家欣欣成绩好，老师还指着她考个好成绩呢，别的学生都走了，还要留欣欣再学一会儿。”

“这倒是，你家欣欣老是考双百分，她这回肯定也考得好。”张大婶嘴上唠家常手下的动作却也半点不落下，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就又勾了几针。

郑大娘扶了扶老花镜，轻哼了一声：“那当然，要说整个子弟校有希望考进全县前十的也就我家欣欣了。”

她俩看了看天色，冬天天黑得早，眼见着就要黑了，再在楼底下织毛衣光线不好，张大婶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一抬头就看见周云瑛正往这边走，张大婶热情地招呼她：“二妹，来你妈这边吃饭啊？”

周云瑛也是被张大婶看着长大的，跟她熟悉得很，笑着说了声是，然后问到：“张大婶，你怎么不回家去织毛衣？坐树下这么冷，小心感冒了。”

“我家里光线不好，大白天都黑黢黢的。回家去织毛衣还要开灯呢，楼下又亮堂又不用花钱。我身板好得很，七零年那会儿家里穷，大冬天的棉衣比单衣还薄，照样没生过病。”张大婶声如洪钟地说到。

这倒是，张大婶的身体确实是好，从前在老家的时候她一个人能挑着两桶水在田埂上跑，比好些男人还能干。

周云瑛抿唇笑了笑，正要跟张大婶告别，张大婶却难得见她，还没跟她聊够：“二妹，舟舟最近怎么没来？我去接小海放学的时候也没看到她。”

“她呀，忙得很，星期一到星期五又要去老师家里补课。星期六要去学画画，星期天又要去学钢琴，比我跟她爸爸事情还多。”周云瑛嘴边挂着无奈的笑，显然也有些心疼。

说起补课，张大婶才意识到舟舟跳了级，早就读学前班去了。她懊恼地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什么都搞忘了，老是以为你们家舟舟跟我们家小海一样还在读学前班呢。”

张大婶家里的小海跟舟舟是同一年出生的，所以她说起舟舟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以自家孩子的情况来，她不是故意为之但脑子有时就是转不过弯来。

“那你们家舟舟现在是读二年级了是吧？”张大婶好像记得舟舟的外婆赵青兰在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但她也不太确定。

周云瑛笑着点点头：“是，这学期开学刚升到二年级。”

张大婶激动得一拍巴掌：“哎哟，那可了不得啊，你们家舟舟跟你姐姐家的小宇都会读书。诶，舟舟要是上二年级的话那不是正好跟你郑大娘家的欣欣一个年级嘛。”

周云瑛看着郑大娘也不眼生，好脾气地冲她笑了笑，说到：“那确实巧了，我前几个月给舟舟开家长会的时候还见过呢。”

提起家长会，郑大娘更来气了，她不情愿地扯了扯嘴角，说了声：“是有点巧。”

说起来，郑大娘跟周云瑛是有点“单方面的矛盾”在的。

在舟舟跳级之前，郑大娘家的欣欣才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郑大娘没少跟南辉厂家属区的人炫耀。欣欣今天随堂考里考了个双百分，明天半个家属区的人都能知道。

郑大娘虽然不敢在外头明说，但心里却觉得班上其他“歪瓜裂枣”根本比不过欣欣一根手指头，所以就仗着欣欣成绩好，理直气壮地要求钟老师多放点心在欣欣身上。

但自从舟舟跳级之后，不管大考小考都压了欣欣一头，郑大娘再拿欣欣出去炫耀就有知情人拿舟舟出来堵她。

就算欣欣和舟舟都考了双百分，外头的人也是夸舟舟更多，毕竟舟舟比欣欣小足足两岁！

最让郑大娘生气的还是开家长会那次，从前其他家长对她都是众星捧月，但现在其他家长也不来奉承她了，都跑去问周云瑛是怎么教出个小神童来的。

一来二去，郑大娘看到舟舟就气得牙痒痒。

张大婶却不知道郑大娘心里这些小九九，她十分热情地向周云瑛打听舟舟的情况：

“二妹，我听说上学期一年级期末考试难得很哦，欣欣平时次次考双百分的那回都才考了九十多，你家舟舟考了多少？跟不跟得上？”

周云瑛当时知道成绩的时候乐得心底都开花了，但当张大婶问起，她还是故作矜持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地说到：“舟舟考了个双百分，不过低年级考双百分也正常，要是以后升到高年级了也能考双百分那才叫好。”

“哇，那可不得了得很哦。”张大婶没想到舟舟会考那么好，她拉着周云瑛真情实感地说到，“舟舟成绩好，又听话，以后二妹你就等着享福吧。”

张大婶没恶意，但她说的话化作了一根根针狠狠扎在了郑大娘心里。郑大娘嫌弃地撇撇嘴说到：“这都马上又要期末了，还拿上学期的成绩出来炫耀什么。有本事这次也考双百分啊！”

说罢也没跟张大婶打招呼，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走了。

张大婶也不高兴了，冲着郑大娘的背影努努嘴：“你瞧她那样，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要不完得很哟！”

“要不完得很”是川省话里阴阳怪气说一个人傲慢的说法，周云瑛听了心里也是一乐，但她着急去周家吃饭，便跟张大婶告辞了。

张大婶也挥挥手，特意提高了音量：“行，你妈肯定等急了，快回去吧。跟舟舟说让她好好考，最好考个全县第一回来！”

郑大娘还没走远，听到张大婶的声音回头白了她一眼，哼，还全县第一呢，要是到时候连全县前一百都没考进可就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