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离纪家班不远,纪卷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十几个带刀官兵。
除了官兵外,还有左邻右舍,以及街上看热闹的人。
他们回来的时候,纪家班院子里传出来一道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昆腔。
纪卷愣了一下,纪家班的人可没人唱的这么难听啊!可真是活见鬼了。
“各位大人,就在里面,请。”纪卷做了个请的姿势,心里慌得一批。
纪羽可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进去。
官兵很快就将院子里的人都围住,又看向纪国诚,以及纪家班的人,道:“你们也跟我们走一趟!”
纪琛道:“大人,我夫郎在治病救人,耽误的话会出人命的。”
纪国诚往为首的官兵手里塞了些银子,“大人,您给通融通融,我儿子儿媳实在是走不开。”
那人掂了掂银子,道:“行,其他人都很上!走吧!我们可是很赶时间的!”
地上躺着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纪家班的老人都伤的不重,按理说走路应该没问题的,可此时一个个唉声叹气的被小辈们扶着,似是下一秒就会升天。
对面苏家班的人就惨多了,分明长得人高马大,却一点都不顶用,打架不行,哭爹喊娘倒是分外在行。
那些官兵不耐烦的道:“一个个大老爷们,叫什么叫!”
纪家班门槛高,苏家班的人跟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的都要摔一下,看的让人揪心。
纪琛目送那些人离开,快速走到许澜跟前,柔声问:“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许澜道:“你去打盆热水来,热水不够了。”
纪琛看着面前盆里的红色血水,又看看昏迷的纪云,纪琛后槽牙咬紧,端着就直接去了厨房。
锅里的水尚有余温,烧着很快,一把火就沸了。
等他端着盆过去,许澜的手又染上血红,他看不懂许澜在做什么,也不认识那些奇怪的器械,看了一眼就又去厨房打了一盆水。
来回烧水换水,他倒还好,只是许澜的额头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纪琛格外心疼,问:“还要多久?你饿不饿?”
许澜道:“把这个伤口缝合好,就差不多了,你饿的话,房间里有糕点你先吃些垫垫肚子,等我忙完了再给你做饭。”
纪琛目光移到许澜的蓝色手套上,有些疑惑,古代都有这种医用手套了?
他不懂医,也不了解医生用的东西。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东西古代要造出来很难。
太阳上移,高悬头顶,纪琛听到了许澜肚子咕咕的叫声,见没自己什么事儿,就起身去了厨房。
纪琛前世看过一些食谱,只是从未动手做过,现在是一个好机会。
每隔一天,老人们清早都会去街上买一些新鲜的蔬菜,今天应该才买过,菜篮子里放的满满当当的。
纪琛见案边上还有面条,就想着做一份简单的炝锅肉丝面。
等他做好,端进饭堂后,许澜也忙的差不多了,纪琛出来就见许澜在重新给纪云包扎。
耐心看着许澜包扎好,纪琛道:“我饭做好了,在饭堂里放着,你去吃吧,我把他抱回房间。”
许澜道:“他可不能磕着,动作也得轻一些,算了,我与你一起吧。”
纪琛说:“我心里有数,你不必跟着,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许澜看了看自己手,嘱咐道:“你路上慢点,要看好路,他伤在头部,一点动荡都会出问题的,你千万要注意这一点,还有他不能枕太硬的枕头,你让他先枕着被子睡……”
许澜生生说了三分钟得注意事项,把纪琛都整蒙了,傻傻的看着面前的许澜。
原来……他夫郎……这么能说的吗?
许澜:“听明白了?那你去吧。”
纪琛眨了眨眼睛,点头,像最乖巧的小学生一样,“明白了。”
说完他抱着纪云小心翼翼的往后院走去,走的很艰难,因为许澜在背后盯着,纪琛生怕自己走错了。
他万分小心的把纪云处理妥当,出来还没来得及见到许澜,就撞上了两个带刀得官兵。
官兵道:“你就是纪琛?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纪琛问:“大人,我可不可以去跟我夫郎说一声?很快的,说好就跟你们走。”
官兵扯住纪琛的胳膊,按着往门口走:“时间紧迫,可没人等你在这里拉家常!”
纪琛看了看饭堂的方向,有些不甘心,“真的,大人,我就跟我夫郎说一句话!”
“别废话!快些走!”
纪琛到门口的时候,刚想大喊一声,可嘴还没张开,就被人推出去,脚下一个踉跄,还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两个官兵不仅古板,还一问三不知,纪琛各种套话都不管用。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纪琛总算进了衙门里面。
进入正门,就遇上一队巡逻官兵,他们的步姿仪态相对军人来说,分外随意,可能因为官服官棍的加持又比平民百姓有气势。
纪琛看着这一群堪比大学生军训的巡逻官兵,忍不住想笑。
过了仪门,远远的就能看到大堂门口围着的百姓,官兵排成两列维持秩序,人虽多,却格外的安静。
离得近了,隔着人群能听到大堂里面的哭声,以及喊冤枉的声音。
啪——
惊堂木响起,普通平地惊雷一般,让人灵台瞬间清明,再无喧哗。
“苏有钱!那出戏你既唱不出,如何说旁人偷窃与你!这是公堂!你再不说实话!本官有的是法子让你说!”
苏有钱声音颤抖:“大,大人,那曲子真的是小儿作出来的!我小儿去世多年,戏班自然无人会唱!大人您不信可以去找外面的人问问,我儿苏展可是这镇子里唱戏最好听的!经他手创作的曲子大人您也听过的呀!您当初还夸他年少有为了!您忘了?三年前,三年前就在河西的莲花亭里,巡抚视察时你让我们戏班演出的……”
纪琛站在外面,听着前面的百姓小声议论。
“苏展的确有能耐!只可惜天妒英才。”
“是呀,茶女那曲我到现在还在听呢!”
“不过那纪家班的曲子的确来历不明,突然就火了,指不定就是偷的!”
“苏家班都敢上门,说不准这事儿是真的。”
“作词的人都不在了,苏家班的人不会唱也是情理之中。”
“那纪家班的人还真可能把人家的曲子偷了!”
“咱们……”
纪琛轻哼一声,觉得分外好笑,这《牡丹亭游园惊梦》的作者分明就是汤显祖,怎么就成了什么苏展的了?
纪琛实在听不下去了,遂问身边的官兵,道:“大人,我可以进去了吗?”
官兵道:“还没到你进去的时候,安心等着。”
大堂右边跪着纪家班一行人,他们围在一起私语,似是在商量对策。
苏有钱还在不停的喊冤。
头戴乌纱帽身穿官服,手持醒目、约莫有四十来岁的县丞,道:“苏有钱,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苏有钱拖着哭腔:“草民冤枉!草民只是一介平民,是万万不敢欺骗大人的!请大人明鉴!”
县丞:“纪家人,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纪国诚看都不看苏家班的人,“连唱都唱不出,你们苏家班可真有脸!”
“纪琛何在?”县丞抬眸,在人群里瞧了一眼,“把他带进来!”
“纪琛师兄来了!”纪家班的人万分惊喜,若非现在是公堂,都想站起来大叫。
“这下好了!纪琛师兄来了!”
纪琛端端正正的跪在纪国诚边上,道:“禀大人,他们说谎!”
苏有钱当场就怒了,“你这小子,乱说什么!不是我儿作的词难不成还是你作的?”
纪琛不受影响,道:“《牡丹亭》这一出戏,不知大人留意这前两个字?”
苏有钱插话:“你神神叨叨的想说什么!”
“好,苏班主,我且问你,你可知牡丹为何物?”纪琛看向苏有钱。
这个世界并没有牡丹的叫法,之前纪国诚便问过他牡丹为何物,为什么要取牡丹亭这个名字?
“什么为何物?牡丹就是牡丹!”
“牡丹是一种花,苏班主难道没听说过?那我很好奇您儿子是怎么创作这首词的呢?”
纪家班的人目光全部锁定苏有钱。
纪琛收回目光,看着县丞,道:“禀大人,既然这位苏班主说牡丹亭是他儿子所创,如今他唱不出来,那肯定能拿出来《牡丹亭》全文。”
苏有钱还没从牡丹是花中反应过来,听到这句话顿时眼睛瞪圆:“什么全文?不都被你们偷完唱完了吗!”
纪琛意味不明的道:“你确定?你看过你儿子的曲谱?”
“你休想诈我!《牡丹亭》就那一出!”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
县丞道:“肃静!这里是公堂!苏有钱,你确定《牡丹亭》就那一出?”
苏有钱万分肯定:“禀大人,草民确定,的确就一出。”
县丞看着纪琛:“你说!”
纪琛道:“回大人的话,《牡丹亭》共计五十五出,惊梦只是其中的一出,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全部唱出来!”
苏有钱脸色慢慢的涨红,嘴硬的道:“五十五出?亏你夸的下海口!你能耐你唱呀!”
县丞道:“来人,拿纸笔过来。”
纸笔很快就摊开在纪琛面前,县丞道:“唱倒不必,你且默写三出戏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闯进衙门。
“纪琛在不在这里?”一个人高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