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监控？”骆凡平静地复述了一遍，随即慢慢起身，回头看着他背后那一排二队的队员，笑道：“真要调的话，就别只调一栋五层的监控，这些天以来，三四栋的监控，也一起调出来看好了。”

傅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队员，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群人必然在自己背后干了别的好事儿，他没能发现，倒是被骆凡知道了。

但他在从这张会议桌上站起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脸撕破了，火都发在了明面上，要是这时候算了，面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于是他断定自己不能让骆凡占了这个上风。

“你现在威胁我有用吗？到了明天，教办的人一做录像复盘，无论是姜慎还是他们，一样，都躲不过。”

闻言，二队的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后，无一不将目光放在骆凡身上。而后者压根没有看他们，从傅深开口起，他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人。

“既然你知道，那你就该跟你的人一起，本本分分地过完这一天安生日子，明天怎么样那是明天的事。如果你坚持今天去调监控，那就做好一拍两散的准备。”

傅深紧盯着他，怒意在心底翻腾，他一边咬着牙，一边点头，冷笑道：“好，我就尽管看看，还有一天时间，你要怎么保姜慎。”

——

夜巡开始前，蔡预北正无聊地在二栋楼下数着地砖玩，他等的是夜巡名单上的另一个人，结果那个人没等到，却等来了他们的骆大会长。

自姜慎放出来后，骆凡又把很多原先在他手上的工作给分了下去，加之他先前又明令禁止了蔡预北跟他一起在一栋夜巡，因以上的种种，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工作过了。

蔡预北看着远远走来的骆凡，先是挑了一下眉，随即笑弯了眼：“会长，‘好久不见’。”

骆凡拿过他手上的记录簿，打开手电筒，一语不发，兀自往前走去。蔡预北也乐得轻松，把手往身后一背，什么话也没问，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毫无负担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相安无事地一路从一层巡到了三层，蔡预北估摸着骆凡这厮也该开口了，于是便没再跟着他往前走。

骆凡对此好像不甚在意，他低头在记录簿上写写画画，直到这层彻底巡完了，才开始往回走。

蔡预北在原地笑眯眯地等着他，骆凡走到他身侧，终于舍得进入正题：“明天录像复盘之前，我想你去监控室一趟。”

他平静地说完，那边蔡预北便收起了笑容。

“监控室你平时也没少去，教办人员看到你不会觉得意外，再者，复盘的工作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做，录像被覆盖了就正好，如果是意外，这件事不会有监控室以外的人知道。”

蔡预北喜欢混迹在各处这事儿，骆凡知道，而他自己也深谙骆凡知道，只是这样挑明了说，还是此前没有过的经历。

他天生长得好看，只要稍微用点心思，对话时就会让对方感到愉悦。所以他总能在各处给自己留下生机，无论是监检会，还是教办，如今绝大多数人在见到他时，都是和颜悦色的。

他恰到好处地惹人喜欢，却并不表现得如骆凡或者傅深那样扎眼。因为他绝不想变成一种势力的领导者，又或者是完全依附在另一种势力身上，以至于为了寻求这种势力的庇护，而不得不为之利用。

蔡预北曾以为，一直都明白这一切的骆凡，之所以没有挑破，是因为他们同样遵循‘事不关己’这个生活准则，却不想，这只是因为自己，还未到值得利用的时刻。

“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骆凡半垂着眼眸，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将那些曾经烂在心里的秘密变成要挟对方的把柄，将曾经相安无事地工作了两年的同僚，变成敌人。

但这话却不能不说，因为打从他昨晚从寝室出去找姜慎开始，这一步棋便是可预料到的。

“傅深直到今天都还以为，当初揭发他在三栋抽烟的人是姜慎，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认为呢？”

一阵风吹过，风声在长廊尽头发出低吟，蔡预北盯着他，最终勾起了嘴角。

——

每月例会结束后，傅深从行政楼回到监检会的办公室。在场的都是二队的人，见他进门，便一个劲儿地朝唐启狄使眼色。

后者充当出头鸟，小心翼翼地挪到他旁边：“队长，怎么样了？”

知道他问的是录像的事情，傅深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什么怎么样了？你觉得，要真有什么事，你们这些傻X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边看着我进门吗？”

他刚说完，周围便全是他二队的人在劫后余生后松一口气的声音。他因为这些人的反应而倍感烦躁，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现场倏地静了下来。

傅深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既不忿教办的人复盘录像无果，骆凡和姜慎这两人就这么平安地度过了一劫，又不得不庆幸这次录像复盘的失败，让他二队的人也躲过了一次大祸。

愤怒和窃喜交加，没有一种表情能完整地呈现在他的脸上，再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太阳穴的跳动便越加厉害。

“看来骆凡还真有点办法，上次如果也找他，说不定就不用被扣分，还被勒令停职了。”

“你以为，不然人老褚当初为什么让他当会长。”

这些话听得傅深心头火起，他猛地转过身，径直走到说话那人的跟前，沉声道：“你再说一次。”

那人此时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在近距离面对傅深怒容的这一刻竟也面不改色：“我也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嘛！那骆凡他的确是会长啊！”

人似乎天生有慕强倾向，无论平日里交情如何，一旦对方凭借自身的强大为自己解决掉一个麻烦，那人便成了真英雄。

先前在抽烟事件中，为了保护其他人，而独自跳出来揽下一切罪责的傅深，放到如今却成了一文不值的弱者。

面前说这话的人，还是当日，在三栋抽烟的那伙人里的其中一个，感受过傅深庇护的，在过后尚且露出今天这副嘴脸，更无论其他，那时根本没跟他们一起抽烟，却同样被扣分和停职的二队队员。

那些带着鄙夷的眼神，像利箭一样，瞄准了他的心脏从四面八方朝他射来。傅深冷笑一声，一边点头，一边后退着。

“把骆凡当救世主？今天要不是他手上的姜慎有事，你觉得你们那么大一个把柄落在他手里，他会怎么做？”

他话音落下，在场各人之间不禁对看了一眼，一阵后怕顿时涌了上来，后脖颈生出一层细汗。

“好，都喜欢跟骆凡是吧？那现在可以走了，如果骆凡愿意收留你们，我没意见。”

傅深摆出这副撒手不管的姿态，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先前公然顶撞他的那位既不敢继续说下去，也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下脸，时间一长，越来越多的人便感觉到局促在此处的不自在。

唐启狄的视线在人群中转了又转，挑了个自认为合适的时机，便出来打圆场：“队长，大家都是一时冲动才会说错话的，在二队呆那么长时间了，我们真没谁想过要调去一队跟骆凡。”

闻言，傅深侧眼瞟了他一下，冷哼一声，随即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门‘砰’的一声被摔上，其他人抖了一下，而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就你跟他刚得最狠，怎么着，后怕啊？”

唐启狄搭着那男孩的肩笑道。

男孩‘啧’了一声，肩膀往后一缩，将前者的手甩了下来，不耐烦地说：“我刚刚跟他说的也是实话，他傅深一天到晚除了作威作福之外还能干嘛？不是我低看他，就录像这事儿，他肯定没骆凡有办法。”

唐启狄收起笑容，双手往胸前一环，背靠着墙，语气冷下来道：“所以呢？你真要调去一队？真要跟骆凡？”

“呵！我有病吗？”男孩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握成祈祷状，眉头紧皱：“从以前到现在，我们跟着傅深，处处和一队的人对着干，骆凡肯定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

“他刚刚有句话说得对，这回要不是骆凡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我们那天在三栋做的事绝对没那么容易翻篇儿。侧面也说明了，骆凡和他的人其实一直暗中盯着我们，就等着再整我们一次呢！”

“我这时候调去一队？嫌命长吗？”

唐启狄低头轻笑了一声，背离开了墙，手也跟着放了下来。他看向办公室里其余二队的人，警告道：“看样子，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的话，以后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选好了，就不能后悔，跟着傅深，总比没有靠山强。”

——

一周后，监检会在教学楼底下例检仪容仪表，这次本轮到一队执行，却不知怎地，在检查人数过半时，傅深突然带着二队的人出现了。

唐启狄揪住了一个刚从监检队伍里出来的男生，后者一惊，张嘴了却没能吐出一个字，随即便像一只蔫了的小鸟一样被前者提在手里。

一队的一个监检员见状便要过去，骆凡从旁伸手拦了一下，而后自己动身，走向二队。

“有什么事吗？”提着人的是唐启狄，可这话骆凡是冲着傅深说的。

后者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不说话。一旁的唐启狄会意，当下便替他答了这个话。

“骆会长，您这仪容仪表检得……敷衍了点吧?”

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落下，骆凡的情绪却像沉静已久的老井死水，并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唐启狄嘴角那点蓄意扬起，意欲用来惹人不快的笑甚至没能等来对方的一记眼神，时间一久，便没能撑住，在骆凡终于舍得给他一个侧目时，他的嘴角便已彻底掉了下来。

“什么意思?”

等了他半天，结果就只有这么一句反问。

“意思……”

“这个人头发的长度……”唐启狄还想开口，才刚说两个字，便被自家队长抢了话柄，“明显不合格。”

“不知道骆会长，是工作敷衍，还是……”傅深嘴角勾起，走近骆凡:“放水成习惯了。”

“我按学校的规章制度办事，如果你觉得不满意，那你是对学校不满意，不是对我。”

“不不不，我哪儿对你不满意啊？大家都是按学校的规定办事的，只是理解有些不同罢了。同一队人之间相互监督可能也会有点不足，我们二队的，在你们一队办事的时候提点意见，也是为了更客观而已。”

“监检会之所以分队，也是因为这样，你不同意这一点吗？”

骆凡看了一眼缩在唐启狄手里的男孩，又对上傅深的视线，半晌，他低下头，在本子上写下男孩的名字：“同意。”

被记下名字的男孩大气不敢出一口，他头发确实是有点长了，方才骆凡让他从检察队伍里通过的时候，他还挺惊喜的，只是没想到这惊喜持续不到三分钟，就变成了惊吓。

这一时间他就记恨了两个人，突然出现的搅屎棍傅深，和给了他希望又重新把希望夺走的骆凡。

“这就对了嘛！大家互相监督，以后合作更愉快啊！”

骆凡合上手里的本子，说话的语调与平常无异，但字里行间总会透露出一点不愿为人知的不悦：“还要留下来继续监督我们一队工作吗？”

他话音刚落，只见傅深连连摆手。动作仿佛很客气，表情却刚好相反：“不了，我们二队的人也挺忙的，我看骆会长接下来应该也不会再看走眼了，我们就不留下碍事儿了，你继续。”

傅深离开的姿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摇大摆，至于其他的二队队员，他们早已把‘狗仗人势’四个字揉碎了吃到了肚子里，走起路来，从背影看上去也已经有傅深八九分讨厌。

他们人一走远，这边一队的队员就发出了不满的啧啧声。

骆凡对此听得清楚，但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尤其现在还在进行仪容仪表检查，一大堆非监检会的学生在那儿看着，监检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内讧，对管理来说，总归是不好的。

他只能佯装刚才无事发生，转身道：“检查继续。”

但骆凡这番勉为其难的粉饰太平，并不能真正解决监检会确实发生了内讧的这个问题。

二队的人仿佛得到了他们老大傅深的某项指令，这阵子总是在一队队员当值的时候神出鬼没地冒头。他们对着认真完成工作的一队队员们指手画脚，但这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

某些少年人天真得可怜，或许他们以为，这仅仅是老大他为了出一口在录像这件事上没出到的恶气，而作出的某些幼稚的报复行径而已。

另一方面，长期处于被挑衅一方的一队队员们，终究没有骆凡那般沉得住气，于是乎，在骆凡不知情的情况下，很多一队的队员，也开始在二队那群人工作期间挑刺儿。

两周下来，操行簿上被扣分的人员名单，竟比上个月一整个月下来都还要长。

——

彼时，一个在这段时间内已经被记了两次名的可怜人正在504宿舍里哀嚎着：“老天，求求他们和好吧！”

底下刚爬上床的何振卓闻言便笑了出来，他伸手敲了下赵孝南的床板，跟他说笑道：“你闲得吧？还关心起他们来了？”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傻呢？”前者嫌弃道：“没发现吗？现在监检会分了两帮人，我们就两边不是人。这组人说你合格，那边马上就提出来异议，到头来就都要被记名字呗！”

“你说他们两帮人有矛盾了，干嘛找我们麻烦啊！”

赵孝南说这话的时候姜慎刚从澡堂回来。

说话人一听见开门声就立刻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卷，他以拙劣的演技诠释着什么叫‘入睡’，没想到姜慎根本就没看他。

骆凡的床还空着。

身为监检员，本应该全日贴身监视他的，此刻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说没事，估计很难让人信服。

姜慎爬上床，大脑异常清醒，一种名为‘担心’的情绪不知怎地，竟刺激着他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