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森之说’节目组从实地考察到拍摄结束为止，拢共在正青里停留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时间在学生们看来，在学校里的生活简直宛如将他们置身于天堂。

当然了，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只是对于身处地狱的人来说，能去一趟人间已是不易。因此，他们把这形容得夸张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一个月在学生眼中过得飞快，可在另一群人眼里，却是完全相反的样子。

褚墨新在决定接受‘育森之说’拍摄之初就已经跟全体教职员开过大会，内容无外乎是让老师们在节目组到来时盯好底下的学生。在一个人都不能放过的情况下，还要不让节目组的工作者发现，这要求属实让老师们犯了难。

紧绷的神经叫人觉得时间翻了一倍，当节目组终于要离开学校时，所有教职员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里头也包括褚墨新本人。

“褚校长，这次的拍摄给您还有贵校的老师们添了不少麻烦，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包容。”

节目组的总导演从座位上起身，朝褚墨新伸出了右手。

后者回握住他的手，脸上扬起了笑容，这大概是一个月下来他笑得最从容的一次：“哪里……比起这些小事，我才更应该感谢你们对我校教育理念的认可。”

总导演闻言也发出轻笑。他手还没放开，褚墨新往下瞥了一眼，想着对方大约还要再跟自己寒暄两句，于是嘴角的弧度又拉大了些。

“如果后续我们还需要其他素材，可能还要再回来麻烦你们一趟。”

“不麻……嗯？”褚墨新一愣，“这次拍摄的时间……不短了呀？”

总导演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先是垂眸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相握的手，紧接着，便把自己的双手都揣进了兜里。再抬眸时，姿态一下子就高傲了起来。

“是这样的，做一回节目呢……很复杂，可能在外行人看来，我们拍一个月就是拍了很久，什么场所、什么人物都应该拍够了，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有时我们可能剪辑完了才发现这个镜头不太好看，那个地方穿帮了，那遇到这些情况的话，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重拍。”

“说的是，这些……我一个门外汉确实不太懂。”

褚墨新收回手时笑容有些僵硬，在看明白了对方‘礼貌’这个面具背后的真实态度后，他不得不顺着这个人的话往下说。

“总之，之后我们再来，还请褚校长多多见谅。”

原只是一场普通的会面，并不是要比试些什么，可褚墨新总感觉，会面结束时，自己被对方一脚踢到了输家的位置上。

节目组走后，褚墨新把助理叫进了办公室。

“这次拍摄过程中，底下没出什么事吧？”

跟了他这么久，助理深知，这位上司口中的‘底下’其实就是指学生们：“没有，拍摄期间，教职员们每天都有盯着，没发生什么。”

“我听说，节目组有人采访了骆凡。”说及此时，褚墨新眼睛转了一下。

“是的，但骆凡也只是说了一些准备好的话。”

“监检会的那些小崽子们一天到晚关起门来聊自己的事，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方泽原，他问什么说什么，我还以为，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他们突然计划起来要反我了。”

褚墨新这么说着，助理便低下了眼睛，想起之前帮他把方泽原找来校长室的样子。

“没想到啊！他居然这么快就走了，还把傅深也捎上。”前者遗憾地叹了口气，感慨着自己一下子失去两只棋子的‘不幸’，片刻后，他再次扭头看向助理，并转换了语气：

“无论这节目组之后还来不来正青补拍素材，监检会的人，都给我盯紧一点，尤其是骆凡，别让他找到机会，趁没人的时候跟节目组说些有的没的，清楚了吗？”

后者点头，答道：“清楚。”

就因为这次不愉快的会面经历，褚墨新一度后悔接受了‘育森之说’节目组的拍摄。

所幸这种后悔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便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

节目组后期在回去后不久便剪出了一条预告片，而褚墨新是除了他们内部人员以外第一个看到这条片子的人，他有预感，不必等正片播出，只要这条预告一放，校股东那边立刻就会对他大加赞赏。

而事实，也是如此。

‘育森之说’把关于正青的播出内容分了上、中、下三集，由于预告片为节目赚足了关注度，上集播出当晚，节目名和‘正青培教中学’这两个关键词便上了热搜榜。

一直以来，这类私营改造学校给坊间的印象都是不太正面的，预告之初，在人们看出了节目组打算从正向拍摄这所学校时，网络上便骂声一片。

但随着第一集播到尾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与多个社交软件的职员确认了后台的数据情况后，他们发现，截止到目前，网上对此次节目和这所学校的好评，是多于争议和恶评的。

一个教育类的电视节目竟然能在开播后获得如此巨大的舆论反差，这让很多原本并不关注‘育森之说’的人也对节目和学校产生了好奇，且是对私营改造学校来说，罕见的正向的好奇。

一时间，正青风头无两。

本来，像他们这样的学校，关注度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是因此获到了好名声，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而这一切，便就是褚墨新和正青的校股东们，在当初看到预告片时所料到的。

——

“我听说……最近校门前总是挤满了人。”

被困在郊外、且隔绝于网络之外的正青学生们，并不了解这段时间里外头发生的热闹事。

有人偶然间往校门口那边去了，倏尔发现校外竟围了一堆人，还架了各种‘长枪短炮’的，回来便当八卦一通乱说。

诸如赵孝南一类的人是不会错过这种新鲜事儿的，故事到他那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了，等他回到宿舍，再添油加醋地将听来的东西倒出来时，真实情况便已面目全非。

姜慎在一旁听着，原本是不想说的，但为了他好，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少说两句。”

赵孝南闻言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往前者床上看去。他原以为姜慎是盯着自己的，回头才发现这人拿被子盖着头，估摸着是准备睡着了，这么说是嫌自己吵呢！于是他边转头边小声嘀咕，心有不忿：

“当了监检员了不起了，还不让说话……”

宿舍灯最终关闭，等来查寝的人也走了之后，姜慎才从被子里露出头来。

有些事可以当八卦乱说，有些事不能。

这个道理，赵孝南显然不懂。

‘正青被拍了’、‘正青被围了’，如果说，这样的话随便讲讲还没有关系，那‘正青被举报了’、‘正青被调查了’，这种话就是不能乱讲的。

在那个节目组进校来拍摄之前，学校就反复跟他们强调过，不能跟拦住你们要采访的人胡言乱语。即便现下看来，节目已经拍完了，校内没了外人，可‘不能胡言乱语’这一条规定并没有被撤销。

老师们担心的是，如今学校周围那么多媒体记者，万一其中有些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从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偷偷钻进来了，听到了学生们私底下的对正青不利的小话，前面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像赵孝南这样没有城府地对着其他人乱说，回头要是谁把他的话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不管校内是不是有记者，赵孝南总要因此而挨一顿炮制。

本着一年下来的舍友情谊，姜慎的提醒，纯属出于好心。

——

天儿越来越热了，虽是在郊外，但丝毫没有比城市中心来得凉快。

昨晚‘育森之说——正青’第二集一经播出，来到校外等着进去采访拍摄的媒体便又多了些，人潮一密集，身在其中的人便觉着更热了。

有一家小社媒派了两个人来，那俩人在此刚等了半天便已经开始不耐烦，望着前方耸动的人头，他们一边揪着衣领扇风，一边低声骂道：

“早听我的来正青做采访，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堵在门口傻等了。”

“没办法，谁让我们不是领导呢！”

“我真的搞不懂，他那么迟钝的新闻触觉，是怎么在我们公司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我跟你说过吧？当时我一收到那条私信，立刻就跟他报告了，我说这间改造学校有得做，罕见，有噱头，做了肯定爆。”

“呵呵！结果人家是怎么回你的……这类学校，千篇一律，没看头，不做。”

第一个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继续吐槽道：“要是当时就按我说的做了，那现在收中插广告费收到手软的就是我们而不是‘育森之说’节目组了。”

“省省吧！你看着点儿自己今天别站到腿软就好。”

俩人的对话落入一旁的女记者耳中，她转过身来，放下手上的相机，好奇地对其中一人道：“你们也收到过关于这所学校的推荐私信？”

她的话吸引了对方的注意，但被提问的对象却没有在当下就回复她，反而是端起一个表示怀疑的神情，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奇怪地反问她说：“你也收到了？”

女记者在这几道让人不适的目光的扫视下愣了半秒，继而从容地扬起微笑，态度自如地推翻了自己的上一句话：“没有啊！”

听到回答，对面的一个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须臾，他又把视线投向了女记者脖子上挂的工作证：

“翁添琦，划社？没听过啊！”

闻言，这位姓翁的女记者笑容又大了些，她低头看了下自己工作证上的信息，再开口说话时，音量便比刚才要低了许多。

“我们是做社会新闻的。”她说。

话音落下，翁添琦一边调试着手上的相机，一边不动声色地转回身去。

只是，虽然已背对着那两人，耳朵却依旧能够精准地捕捉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嗤！社会新闻…来这里的哪家不是做社会新闻的？什么划社……听都没听说过，要么就是刚成立，只有几个人的那种小破公司，要么他们就不是做社会新闻的。我看啊！八成是那种低级娱乐媒体，刚看了两集‘育森之说’就跑来蹭，还派个小黄毛丫头来，她知道关注这些新闻的人喜欢看哪些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