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插曲都只能被暂时抛在脑后。
江宿晨要为扫墓做准备了。
凌晨一点,江宿晨把东西都事无巨细地弄妥当,在沙发上休息,和司寒大眼瞪小眼。
江宿晨进了待机状态,神游天外,司寒先败下阵来:“不睡觉?”
今天发生很多事,舟车劳顿,按理江宿晨应该很疲惫才对。
“我不困诶。”江宿晨眨眨眼。
想到睡觉要和司寒共处一室就浑身别扭。
之前在家好歹还有一面墙遮羞!
司寒不用睡觉,岂不是在旁边干看着自己睡七八个小时?
傍晚二人聊天内容,将江宿晨二十多年的重担卸下,他现在脚步轻快,没有困意。
想到要扫墓,就更睡不着了——他都十几年没去过父母坟前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蠢蠢欲动。
“司寒,要不我们现在去扫墓吧?”
闻言司寒挑眉,“你确定?”
“现在不好吗?”江宿晨困惑。
司寒没有直接答应,让江宿晨想到上次这个点,自己去同学聚会半夜路上撞鬼。
若是去上山扫墓,撞的鬼岂不是更多?
如此看来,确实是不去比较好。
江宿晨心里的小九九打架。
这样……说不定遇到父母的几率更大。
“没,”司寒说,“你不用睡觉吗?”
“我不困呀,我还以为是现在的扫墓时间点不行。”
司寒摇摇头。旧坟扫墓最佳时辰是五更十分,即凌晨三点至五点。
现在从酒店赶去山头,爬完山可能刚好三点。
“若你是扫完墓才睡得着,那我们现在去。”司寒说。
“好!”
把背包里的鞭炮一类摘出,他不准备大半夜扰民,减轻负重后,江宿晨就兴致勃勃地和司寒出门了。
凌晨很难打车,但山头离市中心很远,江宿晨又不想瞬移。
虽然方便,但会给江宿晨一种自己已经和人类社会脱节的感觉。
他活着……还是想当个普通人类。
这也是他执意乘火车的原因。
属于普通人类体验的瞬间,可能经历一次就少一次。
不少司机接单后看见目的地是坟山,又马上取消了,江宿晨把订单的价格翻了十倍,才终于遇到了愿意来接他们的司机。
等司机到酒店楼下,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司机瞥他们俩一眼,不敢多看。吞咽一番口水,喉咙干紧地提醒:“系好安全带。”
“好的,麻烦了。”江宿晨态度良好,尽量不让司机有什么‘凉快’的体验。
毕竟旁边这位是真鬼。
见乘客是会说人话的,司机脸上终于恢复些许血色。
江宿晨把车窗摇下一道缝,晚风溜进来,越是靠近郊区风越是凉爽。
约莫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终于靠边停下,司机的脸都僵了,还是尽责地提醒:“请带好随身物品。”
“谢谢。”
七月份,C市早已是酷暑,今年江宿晨对‘热’的感知并不强烈,可能是司寒这个人形降温的功劳。
但夜晚的山区异常阴冷,江宿晨一下车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冷?”
司寒没有体温,人类对温度的感知他不懂。
在他眼中,盛夏和寒冬没有区别。
江宿晨摇摇头,他只穿了件单薄T恤,吹吹凉风倒也好,把他刚冒头的瞌睡虫也吹跑了。
他抬头望向杂草丛生的林子,借着月光和手电筒可以看见一条人为踩踏出的泥泞小路。
小路蜿蜒曲折,一路通向山顶,沿途经过无数冒着寒意的墓碑、坟包。
“我们上去吧。”
-
江宿晨全然是凭借着儿时那点记忆在找路。
在绕错第五个路口,找到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父母名字的墓碑时,江宿晨终于确定了——自己真是个容易头脑发热心血来潮的人。
若是白天起码还有明亮的视野,现在晚上就剩一腔热血了。
“我明明记得在这附近啊……”江宿晨嘟囔着,一脸歉意地看着司寒,“对不起啊,害你跟我在这一通乱找。”
“没事。”
见江宿晨毛茸茸的头冲自己耷拉着,司寒迟疑了一瞬,还是把手覆上去,轻轻柔了一下。
“大……咳咳咳!!”
赶来的小鬼差猝不及防看到面前这场景,被风呛得咳嗽起来。
江宿晨耳朵倏地红了,他握紧拳头,把自己的脸向下埋得更深。
司寒不知为何有片刻心虚,把手收回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找到了?”
“嗯嗯,在那边!大人我给您带路。”小鬼差也佝偻着,不敢看司寒。
有了靠谱的小鬼差带路,二人很快就找到了江家父母的坟。
其实和他们刚刚所在地只隔了一片林子,但要绕的路却有点多。
带到了目的地,小鬼差朝司寒作揖,司寒也轻点他的额头,金光只泄露一瞬便消失,被小鬼差尽数吸收。
小鬼差极力克制住狂喜,连声道谢,马上消失在了二人视野内。
江宿晨一言不发地站在墓前。
江父江母的墓藏在杂草从内,一片荒凉,没有人,也没有他想见的鬼。
坟包被枯叶掩盖,连刻在石碑上的字也被灰尘蒙住了。
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给他们扫墓了。
但想想也知道,姑姑婶婶一家只想吞江父的财产,在他们心里儿子还被江宿晨害死,怎么会来给江父江母扫墓?
而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坟山路滑,若是摔个好歹也是得不偿失。
唯一的儿子还常年在外地,不敢面对家里这堆烂事。
江宿晨红了眼眶,直直地跪了下去。
“爸爸妈妈,宿晨不孝顺,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们……”
他一连拜了四五下,眼泪洒在地上,泣不成声:“儿子很快就会来见你们的。”
等这股来势汹汹的情绪减弱,江宿晨调整好表情,从包里拿出了花,插在坟前。
红彤彤的花和绿油油的叶,在这片被枯叶笼罩的坟前有种妖冶的美感。
“我……”江宿晨眨眨眼,一只萤火虫从他眼前飞过,竟让他一时词穷。
他明明记得,刚刚上山时没有萤火虫啊。
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集在他周边,暖色的光晕点亮了小片黑暗,温馨又梦幻。
“这是?”
“一点小把戏,”司寒锋利的眉目也在暖光下显得柔和,“你不要伤心。”
江宿晨怔愣地抹了把自己的脸,一片湿润。
两只萤火虫停在他的掌心,又在他眼前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墓碑前,照亮那两个名字。
童话中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江宿晨破涕而笑,“谢谢。”
“他们已经投胎了……冥都也没有他们的魂魄。”司寒脸上有歉意。
冥都素来鬼多,投胎资格少。
多数都是要等上三五十年才能等到一个投胎的机会,司寒也没想到江父江母这么快就能投胎转世——这说明他们一定是顶好的人,功德圆满无需赎罪,才能有权力提前投胎。
“这是好事呀。”江宿晨边说,把杂草落叶除尽。
等灰尘尽数褪去,他才摆供品,上香。
江宿晨蹲在坟前烧纸,火光明灭,他神情说不上的伤感,又透着满目的情意。
“爸妈,我这么多年过得很好,我成了漫画家,最新的作品也要出版了……”江宿晨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唠叨的人,但是此刻却絮絮叨叨个没完,就好像他想一次性把这十几年的经历全都和他们分享一遍,弥补内心的遗憾。
“我赚到很多钱,在大城市C市扎根了,也在大学遇到了很多很多好朋友,他们都很关心我,不会欺负我。”
“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画画,如果没有他们,我也许也不会发现自己对画画的兴趣……不过我还是恨他们,我可以恨的吧?”
“最近我知道自己也快死了,还以为能下去和你们会合呢…你们没能看见我的成长,我还是很难过。”
“然后我还遇到了喜欢的人,”说这话时,江宿晨偷偷扫了眼一旁的司寒,见他没反应,继续说,“不过我快死啦,别耽误人家了。”
他又说了很多,颠三倒四地,想到哪说到哪,直到带来的几大摞纸钱都烧成了灰,天色熹微,江宿晨才停了下来。
“爸,妈,我好想你们啊。”
-
临走前,江宿晨又拜了一次,确认所有带来的东西都派上用场,他才把包背上准备离开。
司寒走上前,“回去?”
见江宿晨点头,司寒说,“瞬移吧,快一点。”
“好。”
江宿晨刚刚除草擦灰,一身脏兮兮的,确实得赶紧回去洗澡。
此外,他还有些担心会蹭到司寒身上,“一定要抱着吗?”
司寒动作一顿。
“我身上很脏。”
看江宿晨确实抗拒,司寒淡淡道,“那牵手吧。一定要肢体接触,接触面越大速度越快。”
“好。”
司寒的手修长好看,骨骼分明,冷白的玉瓷色,与他的样貌一般有不可侵犯之感。
温度也是冷的。
江宿晨本勾着他的手指,又被司寒大力牵住了手心。
司寒无奈,“这点面积,猴年马月能到?”
事实证明,牵手确实比拥抱慢多了。
拥抱半秒的功夫,牵手足足用了三十秒。
江宿晨手掌的温度丝毫没被司寒的低体温影响,反而越牵越热。
他都忍不住腹诽自己,真是够纯情的,没出息啊!!
“快去洗澡,别生病了。”一到房间,司寒就蹙眉道。
山上风大,江宿晨的薄T根本不挡风,但他又执意自己不冷,现在已经打了两个喷嚏了。
原来是怕自己生病。
江宿晨理亏,乖乖拿好衣服,一个热水澡把他的皮肤都洗的白里透红。
他擦干头发,司寒准备了一点吃食,江宿晨又后知后觉地饿了。
爬山又扫墓,运动量着实不少。
“司寒,你真的好细心啊,”江宿晨一口豆浆一口油条。
司寒抱臂,“快点吃,吃完睡觉。”
“哦。”
说实话,司寒的担心并无道理。
睡梦中的江宿晨第三次把被子蹬开,司寒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鬼对于温度不敏感,但被子的温度都比平时高出不少。
江宿晨露出的肌肤没一处不是粉红的。
司寒的手一碰到他的额头,就被烫得收回了手。
——江宿晨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