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被刺眼的白色灯光晃醒了。
他仿佛睡了很久,久到他忘记了那些悲伤和叹息,在空寂的如旷野一般的梦境中,有一只微凉的手轻抚着他——面颊、耳廓、脊背……使他如同婴孩一般,沉溺在无尽的轻柔与放松之中。
他迟疑地睁开了眼睛,灯光毫不留情地刺进双眼,将那一丝侥幸残忍抹杀。
果然……还活着。
抬眼看到的是惨白的天花板,绘有玫瑰和蝙蝠的墙纸以及一副厚重的黑色丝绒窗帘,窗帘旁边立着一具精致的公山羊标本,山羊方形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他想偏头看一看书桌上的物件,但是头很重,身体也麻木着动弹不得。
诸伏景光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己还活着,但
是身处陌生的房间,且毫无自保能力。
他又闭上了眼睛,他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一些任性的事。
利用组织的药剂获取了三下雾的信任,无视风险完整地向她托出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还瞒着公安那边扣押并刑讯了一名犯人,发泄过后便不打一声招呼地将他丢给了哥哥。
“所以,这是报应吧……是对我懦弱和蛮横的惩罚。”他喃喃道。
诸伏景光稍稍可以活动脖颈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嗯?这不是醒了吗?”一名职业装打扮的女性大步走过来,站在床侧垂头打量着诸伏景光。诸伏景光也迎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女人留着齐肩的黑色半长发,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一样微眯着眼,但她的橘色瞳孔依旧是房间里最为鲜艳的色彩。
不记得组织里有这样一个人。
“真的吗?让我看看!”另外一道声音响起并且迅速逼近,那人甚至贴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上。
“终于醒啦小不点!你还好吗,嗯,温度还是有点高,你知道吗,我们都打算带你去打针了!小孩子都害怕打针吧?我小时候还特别害怕穿白大褂的姐姐,后来发现其实针头只有看着吓人,真扎进来的话也没有很疼……对了,我叫天国省吾,是舞弓的同事啦!”
半扎着丸子头的男人喋喋不休地说些奇怪的话,这人看起来一副亲切的样子,身上甚至还粘着一些动物毛发,但是透过他身上的黑色短袖隐隐可以看到经过长期训练的身段,组织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诸伏景光的警惕拉满——完全不明白这些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在这里,而且,小孩子是什么意思?舞弓又是谁?
天国省吾絮叨个不停的时候,房间里又进来一个人,是一名女孩,穿着白色的……护士的制服?
她一边走过来一边轻声斥责道:“天国,你吓到他了。”
天国省吾立马像闻着肉味的狗一样贴了过去,音调也提高了了几分:“我错了小唯,我来帮你拿!”
“我自己可以,而且你不是害怕白大褂吗?”女孩拒绝了他的提议,声音里隐约透着一丝嫌弃:“而且我应该说过,不清理狗毛不准进我家。”
“我都成年了怎么可能害怕嘛,何况小唯这么可爱!”天国省吾紧跟在她后面:“如果是小唯的话,唔,我也想生病,试一试被小唯照顾的感觉了!”
一直站在床畔盯着诸伏景光的黑色半长发女人突然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幽幽地道:“确实很可爱。”
于是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诸伏景光被这三个人搞得晕头转向,他正想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时,护士服的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也终于看清了这人的脸。
灰褐色的长发,灰绿色的眼睛,冷淡又亲和。
居然是那个人?
在被赤井秀一暗算时,公寓楼里被自己要挟的那名女孩?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房间角落里传来,接着一个同样是灰褐色头发的男人从公山羊标本后面走出,把那位喋喋不休的天国省吾从女孩身边揪起来扔出了卧室道:“不准进来。”
黑色半长发的女人挑了挑眉也转身离开了。
诸伏景光很惊讶,这个还在打哈欠的高挑男人应该就是话痨丸子头提到的那一位舞弓了吧?他自始至终都在房间里,但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叫舞弓成和,受你父亲的嘱托照顾你。虽然我不喜欢小孩子,但是我家前两天被人砸了,正需要钱装修。”舞弓成和敷衍地笑了笑,然后示意诸伏景光去看旁边和他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孩:“这位是佐久本唯,你应该叫她姐姐。”
“小光,你还好吗?”女孩也敷衍地笑了笑,但是明显比舞弓成和要真诚些,她甚至摸摸诸伏景光的头:“唔,温度没那么高了。”
小孩?父亲?他们……在说什么?那位先生……到底做了什么?
诸伏景光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他想要直起身,灰褐色头发的女孩连忙弯下腰来扶他。这位叫做佐久本唯的女孩胸前带着一枚的银灰色的金属吊坠,吊坠随着动作晃了晃然后映出一张孩童的脸来——黑色微长的头发,蓝色上挑的眼睛。
诸伏景光愣愣地盯着那枚吊坠,里面映射出来的……难道是自己?
他伸手抓住了晃晃悠悠的吊坠,把佐久本唯吓了一跳,冰凉的金属圆片挣脱了女孩脖子上的链条然后落入诸伏景光掌心,里面赫然是一个满脸惊讶的孩童,和记忆里还澄澈明亮没有溺于黑色诡计的自己重合,像是魔鬼耍的花招。
“小光?小光?”
佐久本唯的声音里透着些担忧,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响起。
诸伏景光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朝着房间里的卫生间奔过去,他的腿还不太利索,一下来便摔了一跤,但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把过来扶他的佐久本唯一把推开了,然后爬起来继续摇摇晃晃地奔跑。
舞弓成和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于是诸伏景光被一只大手拎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面。
“你是要来这里吗?”舞弓成和无视了他惊诧的神情,语气轻柔但强势地说道:“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太任性。”
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来他狼狈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太可笑了……
回到过去么……
那个虚伪的令人作呕的自己已经消失了吗?都不作数了吗?
诸伏景光垂着头竟真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肩膀也微微颤抖着,滚烫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的东西从脸上滑下来。
真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舞弓成和愣了几秒,然后生疏地轻拍他的脊背,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好吧,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不责怪你了。
.
半个小时后,诸伏景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山羊旁边喝起了粥。
佐久本唯端过来得粥已经凉了,甜得让他有些牙疼。
这个填满哥特风格装饰品的房间应该就是佐久本唯的房间了,虽然两人的姓氏不同,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亲密,但舞弓成和和佐久本唯很明显是一对兄妹。
诸伏景光放下勺子,看向佐久本唯:“你们是他的人吗?”
“他……是谁?”佐久本唯有些疑惑,下意识地问道。
舞弓成和挡在了自家妹妹的面前,温和但冰冷的灰色眸子看了过来:“乾原光,我说过的,你应该叫她姐姐。虽然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丢……把你寄养在这里,但你也不用太过难过,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舞弓成和似乎把诸伏景光提到的“他”理解成了诸伏景光的父亲。
诸伏景光垂着头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怯生生地问道:“他去哪里了?”
舞弓成和从衬衫口袋里掏一张照片递给诸伏景光,说道:“乾原先生居然没有告诉你。是波尔多,他从朋友那里买下了一个酒庄,安顿下来就会接你回去。”
照片上面是让一个诸伏景光感到陌生的男人,但是有着和他极为相似的蓝色眼睛。没有什么多余的线索,除了男人袖口上那一对同样是蓝色的塑料袖扣——那是boss曾向诸伏景光讨要的谢礼。
所以自己是陷入了组织的某项实验中了吗?
他们要长盛不衰,要历久弥新,甚至开始拨动指针以实现那些愚蠢的愿望。
诸伏景光死死地捏着那张照片——什么都没有变,自己依旧和那个组织有着密切的关系。
佐久本唯看他这副样子,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他肯定不是遗弃你了,昨天还打了很多钱过来呢。”
诸伏景光回了回神。
这对兄妹,当真和组织没有关系,只是恰好被选中的普通人吗?
他拉住佐久本唯的手腕,这样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频率,然后用小孩子的语气问道:“你……嗯,小唯姐姐为什么要假装护士?”
“啊,这么明显吗?”佐久本唯有些脸红:“优以,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和天国说要扮成医生和护士吓唬你,结果他们根本都没有遵守约定。”她愤愤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舞弓成和:“一个都没有。”
舞弓成和讪讪地躲开妹妹讨伐的目光,他抓住诸伏景光的肩膀信誓旦旦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坏人,是警察哦,连外面那两个也是。”
“你是警察?”诸伏景光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佐久本唯:“她……她也是?”
被自己绑做人质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警察的样子……
啊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boss他居然选了一家子警察来看管实验体吗?
“对,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像么……”佐久本唯的脸垮了起来,但还是细说道:“交通警察也是警察啊。嗯,除了我之外,舞弓和天国隶属于警犬部队,优以是搜查一课的刑警。”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诸伏景光松开了手,佐久本唯没有说谎,至少目前的判断如此。
“我明白……不用解释……”
外面的两人等的有些着急。
黑色半长发的女人直接推门进来了,她熟络地搂住佐久本唯的肩膀,揶揄地说:“悄悄话说完了吗?小唯,你怎么还没把衣服换掉?”
佐久本唯现在哪有地方和时间换衣服,她一脸黑线,阴阳怪气道:“嗯哈?方才榊优以警官不是还夸赞人家可爱吗?”
榊优以完全没有被讨厌的自觉,嬉笑着说:“可爱,但是太刺激了。”
佐久本唯一字一句地道:“拜托你从我家滚出去。”
天国省吾跟在榊优以身后走进了房间。两个女孩的对话大约让他产生了一些无端联想,他喃喃自语道:“是有一点……”
也许是联想到的场面过于火热,也许是终于能够进佐久本唯的卧室让他感到兴奋,总之,他被刺激到流鼻血了。
于是舞弓成和再一次把天国省吾丢出了房间,额外还踢了一脚。
诸伏景光不理解,诸伏景光只觉得吵闹。
这样吵闹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他们吃了一顿热火朝天的晚饭,叽叽喳喳地看了一部晚间恐怖片,最后兄妹二人手忙脚乱地送走了两位醉醺醺的客人。
吵闹到诸伏景光几乎没有精力去回忆和计划,只是莫名其妙地开启了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