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一终究是对的，斯特兰奇是个法术天才。

加文再次看到他，是约莫一个月后。这段期间，他无止尽的被斯塔克骚扰──以研究之名义满足他的科学好奇心。

而心灵原石那方面，研究院推托、敷衍不愿配合，在来回交锋两周之后才给出回答：他们看不出心灵原石有什么问题，一切读数如常，因此他们无法额外申请紧急的研究计画之类的。该死的官僚体制。

而实话？就连复仇者也逐渐失去信心。斯塔克与班纳的研究同样没有成果，而加文严格来说并不是复仇者。单凭他的片面之词就相信无限原石正要、或将要带来极大的麻烦？的确有些勉强。

若非斯塔克旺盛的研究欲还支撑着他追查的动力，恐怕复仇者也已经停下脚步。哦，还有巴恩斯决定和研究院耗上所有耐心的架式。他可能只是气不过对方敷衍了罗杰斯吧。

简而言之，加文对此非常、非常厌烦。他忽然怀念他仍然握有大权的时代…虽然他并不真的喜欢当个皇帝、每日和光谱议会较劲，至少他的发言会更有分量。

这也是他最后一周待在卡马泰姬埋头研究自己事务的原因。监控水晶中光谱的变化、调查过去几百年的纪录、并关注时间原石是否有恶化的趋势。

而那一日──他睡得有些晚，却在睡梦中被强烈的能量惊醒。

错置的绿色席卷过卡马泰姬，狂野的卷须肆意伸展，宛若忽然脱笼而出的远古乌贼。

他理所当然的反应是跳起身来、冲进图书馆。

感谢欧霍兰，至少他在几百年间改掉了裸睡的习惯。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斯特兰奇猛然收手，原先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绿色法术消散无踪。一颗漂亮、鲜美的苹果在他面前的桌上静立。

加文瞪着他，然后慢慢的去瞪着那颗苹果，最后瞪着挂在男人胸前的阿戈摩多之眼。

一个月？他一个月就学会了操纵时间原石？

什么鬼？

无论他动机或行为多么愚蠢，斯特兰奇使用时间原石的技巧是正确的。经过他短暂的释放能量，时间原石原先的满溢竟然有回归稳定的趋势。加文感觉得出来。

而这样的法术出自于只学了一个月的人之手？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只是…呃…”斯特兰奇皱眉：“这个法器就在那边架子上，我看书中提到逆转时间的法术…”

“你读了整本书吗？”

“有，至少剩余的部分。”

“剩余的…什么？”加文伸手将书拉过来，迅速翻动了一下。确实，书本中缺少了好几页，被人粗鲁的撕下。

缺少的正是叙述无限原石危险性的那几页，该死。大概是那部分也提及了一些古一与加文五百年前仪式的影子──和黑暗维度十分相关，这样想就不难知道始作俑者。

卡西流斯的杰作，毫无疑问。

加文深重的叹气，揉了揉太阳穴：“把东西放回架子上，行吗？”

他讨厌绿色对他情绪的影响，不想碰触阿戈摩多之眼。

斯特兰奇照办，看上去不太情愿。大抵是忍了几十秒，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如果这很危险，为什么无人看守的放在那里？我也没有看出方才有发生不好的事情。”

因为根本不应该有人会使用那个鬼东西。

“因为会使用阿戈摩多之眼的人…很少。”加文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承认：“这证明了你是个法术天才。”

证明你是个天生的至尊法师。

“然而操弄时间是很危险的。”他拿起那颗苹果，递给对方：“你想想，这颗苹果就这样复原了，那它原先失去的部分、失去的能量从何而来？”

斯特兰奇露出沉思的神情。

“你知道圣殿法术是怎么运作的吧？”

“从世界、甚至其他维度汲取能量。”

“确实。”他点头。在这点上，圣殿魔法和驭光魔法异常的相似：“圣殿魔法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魔法正在消耗整体的资源。因此圣殿才要严格控制学会法术的人，维持保密状态避免太多人学会这样的知识并肆无忌惮的使用。你逆流这颗苹果的时间不仅仅只是影响时间…你正在强迫其他的资源因应时间的违规而重新生成它该有的样子。时间被你控制了，但周遭的世界则会被消耗、扭曲。”

对方露出稍微理解的神情，并稍微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这里。”从书架上抓出几本时间魔法相关的书，加文将之递给面前的男人：“想操弄时间？这里有大致上你需要的资讯。提要：尽量不要操弄时间。”

接过书本，斯特兰奇皱眉。他翻开书页，迅速的瞥了内容一眼，然后抬头：“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操弄时间？我以为我方才已经…”

“不。”打断加文的话，法师放下书本，往前几步到会感觉有些压迫的距离，审视的盯着他，语气放缓：“为什么，你给我这些书？”

“我想，让你弄懂比你自己尝试更安全…”

“还是不对。”斯特兰奇慢慢的说：“这些书…这些知识，远超出我该知道的范围，不是吗？你警告我不该使用时间魔法，却主动给了我更进阶的咒语…”

“那些不是更进阶的，而是更详细的资讯而已。”

“有趣。”法师低声说，勾起一点唇角：“你在说谎。”

加文挑眉：“哦？”

“更准确来说你在隐瞒什么。”斯特兰奇退了一步，但没有放松探究：“告诉我，「盖尔大师」，你怎么知道我在操弄时间魔法？ ”

他哼笑：“很难不注意到。”

然后他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一瞬间用了与古一谈话时习惯的措辞。

看着他短暂、难以察觉的一僵，斯特兰奇露出一丝得逞，稍微依靠到后方书架上展现一股自信的随意：“盖尔先生，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没等加文答应，他就自顾自的开始。

“我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有几件事情一直很困扰我。”斯特兰奇说：“你方才也说了，卡马泰姬会选择学生，而你一看到我便将我放了进门。某种兴趣？不，接下来一个月你消失无踪──除了你冲到我面前指责我自傲的那一次之外。”

“第二件事…我读了不少历史，观察圣殿的组成。王是至尊法师，而其他人确实尊重他的指挥和决议，然而…”停了一拍，法师盯着他：“你和古一，你们在圣殿确有无与伦比的地位，甚至隐隐超过至尊法师。古一就算了，听说她是前任至尊法师，只是出于某些所有人都不愿谈论的原因而失去魔法。你呢，盖尔？一个古董商人、一个非法师，在法师的组织中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Well…宗教地位。”加文半真半假的说。

另一人挑眉。

“圣殿有宗教信仰？”

“没有，但古一有。”同样是一半实话而已：“古一尊敬我，其他人尊敬古一。”

在斯特兰奇说出来之前，加文已经知道他要打哪张牌──但他无法阻止。

“我先不问是什么宗教…盖尔先生，请问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时间法术？”法师的神色明恍恍的表示「你方才自己承认了，自己跳入陷阱」：“就连王──现任至尊法师，都没有注意到。我是说，如果他注意到了，他此时应该已经在我们面前了，不是吗？”

这一定是某种报应，将加文无可避免的诱入无法辩解的陷阱。不是个笨人，斯特兰奇。

“你说过你不会圣殿法术。”

“我确实不会。”

“你有其他能力，不是吗？”

“有。”加文承认。

“那会是什么？”

“我说过了，宗教地位。”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说出部分真相：“我是稜鏡法王，我的职责就是察觉世界上能量的不平衡──比如你使用阿戈摩多之眼所造成的波动。”

“恩哼。”斯特兰奇思考了几秒，大概决定接受这样的答案。

“所以，两三个月前圣殿究竟发生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一场战斗，跟阿戈摩多之眼有点关系，其实。”加文回答，回头看了一眼古老的法器：“你疑惑这样的力量有多危险？上回时间失控时，法师们不得不使用禁忌法术来控制它──不是没有代价，当然。几个月前，一个黑法师追寻遗留下来的禁忌魔法，以至于差点毁坏世界和黑暗维度的间壁。古一不得不牺牲她的力量重新愈合世界。”

“黑暗维度？”

“圣殿存在的目的就是如此。”他点头，抓起另外一本书递给法师：“既然你都来了，最好还是了解一下…虽然这不是初阶学员会接触的部分。黑暗维度就是各世界的间隙──是的，平行世界存在。镜像也算是黑暗维度的碎屑，只是非常贴近我们的世界而没有太大危险。而黑暗维度？那就像是…我们的世界是太空船，黑暗维度是真空的宇宙。太空船窗户碎了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压力差──以魔法的角度来说就是能量差异，所有东西被吸出去。”斯特兰奇点头：“懂了。”

“圣殿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墙壁完整。”

法师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翻阅了几下。

“原来你也能正常的教学。而不是──你知道，透过当个自鸣得意的家伙讽刺来教学。”

算是个不太得体的玩笑。话说回来，加文也不是个得体的人。

“你应该告诉古一这点。”他哼笑，并没有被冒犯：“她一直认为我是个无比糟糕的老师──而实际上我根本不是个老师。”

“Em，可以理解为什么。”斯特兰奇喃喃，然后翻到画满印法的一页：“这是那个仪式？你说的禁忌法术？”

加文探头瞧了一下。

“哦，不是──如果是禁忌法术为什么要把它印在书上？”想起卡西流斯的事件，这点依旧让他不解：“那算是教学用途？可以一瞥黑暗维度的样貌，好让还不理解的法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过这个法术也算是一半的禁忌法术很久了。就像我说的，过去法师们使用禁忌法术控制失序的能量时，代价就是两界之间的间壁变得脆弱，就算是这样基本的窥探魔法也变的危险。”

“你说墙壁已经愈合？”

“是。安牺牲自己的力量来确保这点──来保护世界。”

“听上去不是太糟的交易。”这句话本身并没有恶意，只是斯特兰奇一边翻阅一边的随口。不过加文就不太认同了──这毕竟是简化的说法，古一牺牲的可远远不止她的力量…还有五百年的重担与折磨。

他忍不住挑眉：“所以，斯特兰奇…如果是你呢？”

“什么？”停下手边的动作，法师抬头。

“如果你能用魔法治愈自己的双手…这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治愈自己、回去当那个受人敬重的医师。”加文说：“换作是你，如果你有机会能用魔法拯救更多人，但必须放弃治愈自己的机会…你会做吗？”

“或许？当医生也是救人，不是吗？”

斯特兰奇回答得还算痛快，但加文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也曾经这样──以为自己能当个好人、以为自己可以当个无私的人。然而只有在命运真正督促你选择、将你逼到绝境时，你才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烂人。

或者才会知道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好人。

而斯特兰奇的心思甚至没有在加文的问题上。这注定他的回答毫无参考价值。

“我能尝试这个咒语吗？”他视线转回文字间，用微微颤抖的手抚过文字：“有点好奇。”

加文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人。他得告诉王好好教训一下新任的那个图书馆员，是个年轻法师。现在看来有这么一些怠忽职守。

好吧，充其量也就是个镜像魔法，不会有太大危险。

“试吧。”

而且…

加文需要斯特兰奇了解圣殿对于世界的重要性。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阻止他了解时间魔法、甚至给予他需要的资讯。当时机来临时，加文需要他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大局中有什么样的决定性地位。

而了解圣殿对抗的危险正是很有帮助的第一步。

斯特兰奇专注的看着文字，迅速阅览过一遍后找到了方向，举起带着旋戒的手。他捏出一个特殊的手势，盯着虚空中某一点，小声的念出咒文，然后缓缓拉动。就好像打开一个隐形的拉链一般，周遭的镜像能量被触动了。

加文稍微退后一步给予空间，并注视着对方的动作。自然、流畅，好像他已经使用过这个魔法无数次一样。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古一曾说斯特兰奇会是比她更杰出的至尊法师。

镜像空间被打开了，悬浮在空气中宛若百花玻璃窗。这是第一道隔层。然后是真正的世界间壁──没有要开启，而是透过法术将之透明化。加文记得很久以前他看过这个法术该有的样子──纯然的黑暗、混沌，令人战栗的深渊。只是一瞥，任何人应该都会了解黑暗维度的危险性。

斯特兰奇换了个手势，继续第二部分的魔法，宛若揭开厚重的帘幕的驱使光线，让凡人能看到隐藏在真实中的另一个世界。

加文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以为那是窗棂间洒落的阳光反射于镜像。

直到无可否认的光芒随着法术前进而越来越明显。

“不，斯特兰奇，停下！”

这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

迟了一点，他拉开了整个帘幕。刺眼的火光照亮整个图书馆，在世界窗口之后的不是该有的黑暗，而是熊熊烈焰。他们都不得不伸手遮住双眼，完全看不清其中的真实样貌。

“我以为你说这是「黑暗」维度！ ”

“什么错了，很明显！把它关掉！”

不仅仅是光芒。虽然还隔着世界的阻挡，加文却已经能感受到其中狂野、席卷的火焰，仿佛要烧尽一切般炙热。而且…那股力量正在接近，仿佛亟欲挣破牢笼的囚兽，呐喊着寻找出口。这股力量…它不是单纯的火焰。

它不是死物，他是活的。

焰火的意识转向他们。

“关掉！”

法术「咻」的消失，帘幕放下，镜像完整。图书馆的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疯狂的心跳声和喘气声。

他们面面相觑。斯特兰奇的眼神中充满疑惑、加文则是震惊。

而两人更都有…惧怕。

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焰火中的力量，焰火中原始的狂野。而它与这里已经如此的接近。

“…那该死的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