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南方城市，三月份下午的阳光温度正正好，落在身上的时候会让人有温暖的感觉但有不会觉得过于炎热。不管温度再怎么合适，太阳晒久了总会让人觉得热。

沐浴阳光的黑色长发搭在背上，伙同着好像要和头发融为一体的黑色衬衫，把微微烫人的热度传递到后背的皮肤上。落阳却好像完全不觉得热一样，左手撑着下巴看老师的PPT，右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大部分时间，落阳的目光都放在老师和他的PPT上，鲜少时间会看一眼自己记的笔记是不是和预想中的一个样子。

“讲到这个知识点，我就想到了前两年我带的数模班的一个同学，我跟你们讲啊……”老师又开始讲他已经在课上重复无数遍的故事，偏生他每次都能讲得口若悬河、绘声绘色，也以为自己的学生都听得津津有味，全然不知前几排的学生已经抽着嘴角开始自己看书。

落阳一个人坐在窗边，靠窗的那一排只有她一个人。好巧不巧，整栋明德楼只有五楼的这间教室没安窗帘，更巧的是，落阳一周有五节课都被安排在了这个教室，还都是下午的课。落阳喜欢阳光落在身上的那种感觉，这五节课她也乐得在窗边接受阳光的洗礼，靠窗第三排就像是她这几节课的专属座位一样。

透明的双层玻璃杯里装满了水，阳光穿过透明的杯子和水，也在课桌上落下浅浅的阴影。杯壁上爬着细小的气泡，气泡蓄着光，闪烁着跃进落阳的眼睛。落阳放下笔，伸手轻按在杯子外壁上，顺着气泡轻点着，好像要把那些细碎的阳光融进自己的手指。

步入中年的教授还在喋喋不休自己学生的光辉事迹，落阳也无心去听。抽出笔盒里唯一一支不是黑色或者红色的笔，落阳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画着。笔记本上整齐的笔记的字迹称不上娟秀，标准而流畅的行楷让人赏心悦目，很难想象是有人甚至不用专注去写就能写出来的。而在整齐排列的字迹旁边，纸张的边角处被笔记的主人画上一个个金色的太阳。

“话说回来，这个知识点，期末的时候是重点啊，每年都考！所以有些同学还在睡，是不是想挂科？那我再讲一遍。”讲完故事的教授话音一转，恐吓着后排不知道已经趴下多久的人。

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落阳也给自己心爱的金色闪光圆珠笔盖上了笔盖，果不其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放下了遥控笔，拧开了自己的茶杯，“我还是叫个同学来再讲一遍吧，这样大家印象更深刻，那个——落阳，你来讲讲。”

这年头，大学里的年级第二也不好当呢。

逃不过啊，落阳心里暗叹一声，一站起身来就感觉到斜后方的道道目光。

落阳不喜欢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直勾勾的目光即使不带什么别样的情绪，只要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都会让她有一种在被冒犯的感觉。进入大学后，除了新人逃不过的自我介绍和必要的答辩、宣讲，落阳都会尽力避免会吸引过多目光的行为。

“对不起，老师，这个知识点我没听太懂。”落阳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控制得比较有礼貌的样子，只是着实翘不起来的嘴角压根儿配不上声音里的诚恳。

老师丝毫不计较这个自己有些看好的学生让自己落了面子，摆摆手让落阳坐下，一边吞着嘴里的茶水一边把杯盖盖上。“那我再讲一遍啊，不清楚的同学认真听！这个拉普拉斯方程啊，不就是几个二阶导的等式嘛，看这儿……”

见老师转过身去开始写板书，落在落阳身上的目光尽数收回，转而落到了黑板上。

落阳松了口气，对比着老师的板书和自己脑海里的公式，带着些轻松拿起那根金色的马克笔漫不经心地在手上转着。

大半注意力在黑板上的落阳没有注意到她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很快又因为没有操作而熄屏。

……

“咚、咚、咚，下课时间到了……”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落阳手里转了一会儿的笔也“啪”的一声落在了课桌上。

教室里的交谈声不再被掩饰，收拾纸笔书本的声音和各种不同声音的对话像潮水一样涌进耳朵，纷杂且吵闹。

落阳不喜欢那些吵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拿出耳机戴上。温和的音乐声把落阳和世界隔绝出一个安全的距离，杂乱的声音变得朦胧、不再吵闹，而细微的脚步声也进入不了她的世界。

思考自己晚上时间安排的落阳也丝毫不想关心外面的世界。

下周有个答辩，周末要全身心准备，最好今晚就把课程作业完成……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学分多多，奖金多多——落阳很满意。

“落阳？落阳！”

好像有谁在叫自己，耳机里播放着音乐，听不真切。落阳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收拾。直到看见一只敲在自己面前的手，落阳才摘着耳机看向一旁有些尴尬的面孔。自己的三个室友，林初夏、韦然、余苏奈，刚才敲桌子叫自己的应该是林初夏，韦然虽然笑着但眼神里的烦躁她还是看得出来，只有余苏奈的一脸歉意让落阳缓了缓神。

“有什么事？”落阳面带疑惑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有些不适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是很喜欢和不熟的人靠太近，相熟的朋友会被她划进可以接近的领域，但领域之外的人突破安全的距离只会让人觉得不适。但落阳不会将这种不适表现出来，表面上波澜不惊，退后的半步也不会有谁注意到。

“落阳，你上学期就开始跟的那个陈老师的项目是不是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啊？”林初夏眯着眼睛笑着，话间指了指刚出教室门的老师，“再不久就结题了，最近的工作量应该比较大吧？”

要结题了，该做的早就做完了，能有什么工作量？

落阳心里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嗯，是啊，怎么了？”语气是一贯的礼貌，带着一种特有的弱势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初夏自顾自在落阳身边坐下，一只手撑着桌子侧脸看着落阳，另一只手顺手拿起落阳还没来得及收进书包的笔记本遮在头顶上。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两人很是要好的样子。

“别……”看见林初夏随手就拿起落阳的笔记本，站在一旁的余苏奈惊讶出声。细微的声音又在一旁韦然不耐的注视下被吞进喉咙里。

落阳注意到她们的动作，心里的不适和烦躁翻涌，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林初夏。

“那你那个项目带我和韦然一个呗，反正你没有队友，队伍里还有名额。”林初夏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韦然也终于眼睛一眯，附和道：“是啊，是啊！都说项目收尾的时候会很忙，正巧我俩也没啥事儿，可以帮帮忙。”

落阳嘴角尽量勾起一点弧度，看着面前两个挂着笑的“黄鼠狼”，注意力却始终在被林初夏捏在手里挡太阳的笔记本上，语气里的梳理变得有迹可循，礼貌地拒绝着：“这个啊——很抱歉，报告和申请表什么的我昨天刚写好给导师签字了，现在添不了人上顺风车了。”

虚伪笑意的面具上终于出现裂痕，林初夏不悦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韦然把手放在林初夏的肩上打断她，自己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那就不为难你了——初夏，苏奈，我们走吧。”拉着林初夏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带上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余苏奈。

“啧。”林初夏随手把笔记本扔在桌上，起身挽着韦然的手出了教室门。

余苏奈看着落阳，没有说任何话，但脸上写满了担心。落阳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回去吧。”落阳没有出声，但余苏奈能看懂她的口型。

“余苏奈，你在干嘛？快点！”林初夏催促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余苏奈向落阳一点头，也连忙出去了。

在下课铃响起的五分钟后，偌大的教室就只剩落阳一个人。太阳已经把玻璃杯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同趴在桌上落阳的影子也变得纤瘦细长，那本被扔在桌上的笔记本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封面。落阳静静坐回凳子上，目光落到上面，垂着的眸子让人看不清里面翻涌的情绪。

傍晚的风裹挟着热浪冲击着窗户玻璃，并从窗户微开的空隙中冲击略带凉意的空间。伏在课桌上的黑发四散，黑色衬衫时不时被风吹起，在某些角度露出一抹白皙。落阳起身拢了拢及腰的长发，把水杯放进书包，顺势抱着书包拿出抽屉里的手机，解锁。

日常的聊天软件里已经有数十条消息，最新的一条是一分钟前，陈老师通知她答辩时间，提醒她做PPT。另一条单独的消息是余苏奈的，看时间应该是上课的时候，提醒她林初夏她们可能会来找她说项目的事情。落阳看到这条消息不禁笑了笑，即使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她还是很难想象余苏奈这样内向胆小的乖乖女会为了她和宿舍的这点破事儿会在重要的专业课上用手机。其余的消息都是来自那个名存实亡的宿舍群，今天是周五，在讨论下午放学之后去什么地方吃一顿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她在教室里晒太阳补觉。

落阳重新戴上耳机准备回宿舍。

蓝牙耳机被塞进耳朵的一瞬间，“你们俩走快点吧……”一个声音猝不及防闯入她的耳朵，还挺好听的一个女声。这样纯欣赏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淹没在了更汹涌的烦闷里，就像是一粒石子被投进的大海，掀不起多大的波澜。一瞬间的意动支持不了落阳去寻找声音的主人，她背上书包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径直走向教室门口的垃圾桶。

驻足思考良久，落阳叹了口气，还是拎着笔记本回了宿舍。

回宿舍路过楼下垃圾箱的时候，落阳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翻腾的不适。她叹了口气，分辨了一下垃圾桶的颜色然后随手一抛，笔记本在空中纸页翻飞随即落进了绿色的垃圾桶。

笔记本落进垃圾桶的那一瞬间，落阳低声道：“还是个可回收垃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