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李西西醒来时正躺在菠萝屋的床上，窗外透出一片亮堂堂的雪光，映照得房间里也无比明亮。

她有些发懵地睁开眼，挂在墙上的蜗牛闹钟显示现在还是清晨，可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海绵宝宝似乎没有听见，他应该还沉浸在圣诞节的美梦里。

会有谁在圣诞节的大清早来拜访呢？

李西西只能汲着拖鞋，揉着眼睛半困不醒地去开门。

船舵形状的门锁顺时针转一圈，推开门，门外的冷空气把李西西冻的一哆嗦，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好久不见的小蜗，它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睁着可爱的圆眼睛对李西西微笑。

“圣诞节快乐，西西。”他说。

说实在的，上次和小蜗见面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毕竟这个小王八蛋直接把她整到美人鱼水母田来了个海底一日游，但看着眼前的小蜗，李西西暂时说不出苛责或算账的话，也许是因为圣诞节？

“圣诞快乐，小混蛋。”李西西说，她退后一步让它进来。

小蜗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地爬了进来，还相当有兴致地点评着屋里的装饰：“嗯，嗯，海绵宝宝还是坚持把灯串挂在我的蜗牛粮堆上，还有圣诞大餐，我看到我的蜗牛蛋糕了，你盘子里的似乎也还没动？看起来昨晚大家都很忙呀。”

它一边说一边朝李西西促狭地眨着眼，似乎在暗示什么，李西西现在属于一个没睡够半生不死的状态，没心情和它掰扯，只是跟着小蜗坐餐桌上，拿起海绵宝宝昨晚准备的蛋糕塞进嘴里。

老实说，蛋糕很好吃，是巧克力夹心的奶油水果蛋糕，照顾到李西西的乳糖不耐受所以少加了奶油，转而选择了用草莓樱桃和葡萄作为补充。

小蜗也咬了一口自己的蛋糕，腮帮子也鼓鼓囊囊一动一动的，它相当愉悦地感叹着生活的幸福。

“那你怎么昨天没回来？”李西西打了个哈欠，“海绵宝宝一直等着你回家呢。”

小蜗只是笑着看她，说：“不是每个人想回家就能回的，不是吗？总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存在。”

这让李西西一愣，她还没来得及揣摩出其中更深一层的暗示意味，小蜗就爬下了饭桌，它头也不回对还在发愣的李西西说：“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西西把嘴里的半颗草莓慢慢嚼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她有些不舍地把手里的蛋糕放回桌上，又抬头看向海绵宝宝卧室的方向。

“还不来吗？”小蜗扭头看她，“蛋糕不会长脚跑掉，但我会。”

李西西只能起身跟上长脚的小蜗。

小蜗把李西西带到了海绵宝宝的书房，不，用书房来描述不太准确，这种程度完全可以说是一座图书馆。

走进图书馆的李西西带着某种莫名的崇敬仰望这顶向天花板的木质书架，这地方在动画片里出现的频率不算高，但可以给每个看过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毕竟菠萝屋的内部结构一直是个谜，它那看着不大的外表到底是怎么塞下一座如此巨大的图书馆外加客厅厨房卧室和客房的？

入眼是铺了满墙琳琅满目的书籍，李西西还在没见识地左摸摸右摸摸，小蜗则直接爬到某个书架前拿出一本，慢慢翻动着书页：“曾经，我一直觉得书本是这个世界上最确定的事物，因为它的一切早已被白纸黑字固定在那里……”

李西西捕捉到关键字，回头看它：“曾经？你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吗？”

越过手里的书，小蜗微笑着看着她：“后来，我发现一部作品的完成者不止于作者，而是作者、传达者、阅读者的集合，所以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本书都是不同的。”

话题似乎朝着某个深奥的角度发展了，为了显得不那么有违和感，李西西只能假装沉思几秒，然后说：“你说的对。”

“在这点上，你的感触应该比我更深。”小蜗把书塞回书架，转身往图书馆二楼爬去，给李西西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李西西不明白它的意思，只能跟着它一起往楼上走去。

海绵宝宝的屋子看着甚至还没章鱼哥家高，可这座图书馆却高得仿佛没有尽头，李西西在橡木质的螺旋楼梯间抬头往上看，书架环绕着墙壁无限向上，最上边只能看清模糊的白光透下，怎么也望不到顶。

“真大啊……”李西西小声感叹道。

比她高半段台阶的小蜗扭过头来看她，神情很平和（李西西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蜗牛的表情可以用平和来形容）：“书籍的力量远比它本身要庞大得多，你想去看看最宏大的图书馆吗？”

“最宏大？”李西西惊讶地说，“我以为这个已经够大了……噢，当然，还有更大的，比如国家图书馆什么的。”

“不，不，比那要大得多，”小蜗摇摇头，“我说的图书馆是我们蜗牛的图书馆，它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类生物的图书馆都要庞大，远超现存文明所有图书馆的总和。”

李西西承认，小蜗的形容吸引住她了。

“所以，要去吗？”看出了李西西的心动，小蜗微笑着邀请道。

去吗？去吧？比奇堡都来了还怕别的什么吗？李西西在心里嘀咕道。

她终于下定决心，刚点头，口里“去”的尾音还没发出，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她拉拽着向前，李西西感觉自己似乎正朝着小蜗冲去，却在撞上它的下一秒进入了它打开的蜗牛壳里。

小蜗的蜗牛壳里藏着什么？

答曰：大约是一个宇宙罢。

李西西感觉自己在地面上如一个脱缰的卷心菜无限翻滚，直到撞上一个柔软的障碍物才得以停下，只是动作不太雅观，头朝下四仰八叉地停下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以颠倒的视角看着身着紫色长袍的小蜗气定神闲地朝她走来。

等等，穿紫色长袍的小蜗？

李西西一个翻身趴在地上，抬起头正着看走来的小蜗。

真的是小蜗，一个看起来比她还高了不少的小蜗，穿着一身紫色的先知长袍，左眼还带着单片眼镜。

“你你你你你……”李西西结结巴巴，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欢迎来到，蜗牛的图书馆。”小蜗见怪不怪，还风度翩翩地朝她一俯身，赫然一副蜗牛绅士的模样。

李西西这才想起自己被带到了蜗牛的图书馆，她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周围林立着无数书架，一圈一圈围绕着周围的桌子向外扩大，仿佛一个巨大的书籍迷宫。

而她刚才撞上的东西是一堆柔软的枕头，还在四角缀着典雅的天鹅绒穗子。

“这是，你的图书馆？”李西西说，“看着的确挺大的，实际上，大得有些离谱了。”

这里的确很大，是不能用肉眼看来衡量的大，她的声音融入这里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连回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回来。

“这不是我的图书馆，是蜗牛的图书馆，”小蜗说，它伸手扶起趴在地上的李西西，随后领着她在图书馆内参观，“这是属于世界上所有蜗牛的图书馆，不管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小蜗说话的语调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律，这是一种和图书馆的气质很符合的节律，连浮动的暗香都恰到好处，让人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安心感。

“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蜗牛们共享这座图书馆的智慧，也把自己的所学所思纳入这座图书馆，”小蜗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某一页，轻声念到，“即使你一贫如洗，也没有任何栅栏可以阻拦，你在书之王国遨游的脚步……这是艾米莉狄金森的诗。”

艾米莉狄金森？真是个熟悉的名字，似乎在某本书里看到过，但绝对不是蜗牛的书。

李西西从一种快要睡着的状态里勉强挣脱出来：“嗯？艾米莉狄金森？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虽然不太熟悉，她绝对是一个人类。”

“我一直很遗憾，她居然不是蜗牛，”小蜗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

他把手里的书递给李西西，李西西看向纸页上的文字，不是熟悉的中文，也不是英文，上面排列着的全是一些陌生的符号。

“这是……蜗牛的文字吗？”李西西还尝试着把书倒过来看，最后还是遗憾失败，“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蜗牛的文字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小蜗静静地微笑着，“它只会让应该读懂的生物读懂应该读懂的段落。”

李西西：“……你最好是在说绕口令。”

她把书递还给小蜗，它把书放回书架，又带着李西西走向最中间的桌子。

桌子上也堆着高高的书堆，一盏台灯孤零零地亮着，而书桌的另一边放着一个金属的……星象仪？

李西西也认不出这个东西，这个长得像星象仪的东西由几圈镂空的金属环组装成，几个颜色各异的金属环缓慢地各自旋转着，靠近时可以听见一种金属的共鸣音，像是某种宇宙深处的声音。

小蜗走到桌子后，拿起钢笔在空白的羊皮纸上专注地写着什么，李西西看不懂它写下的文字，于是转头开始研究桌子旁边的星象仪。

那几个旋转的金属环在李西西的注视下慢慢旋转着，顶光在金属表面上反射出炫目的光，她忽然发现金属环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这字似乎在和李西西捉迷藏，她努力想要看清的时候就转到了另一边，嵌在里面的圆环的半径甚至慢慢缩小，在它消失之前，李西西终于看清刻在里面的小字：“白鲟”。

白鲟？这是什么？李西西疑惑地皱起眉。

“西西，”停下笔的小蜗忽然抬起头，“看这个。”

李西西正趴在星象仪周围，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努力想要看清其他的小字，被小蜗这一叫吓得差点跳起来，她迅速站直，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干什么啊，我，我没有乱看。”

“你可以看这里的任何东西，”小蜗说，“只要你看得懂。”

它把手里刚写完的羊皮卷递给李西西，李西西不解地走近几步，接过它递来的羊皮纸：“我不是看不懂蜗牛的文字吗……”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羊皮纸上写着的是一首中文诗，是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写的是“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是小蜗第一次见她时念的诗。

“我想问问你，”小蜗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我在你们的诗集中无意看到这一句。”

“可你之前念过，”李西西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

“可我现在的确不知道它的意思。”小蜗只是微笑。

李西西摸着羊皮纸上熟悉的文字，好一会儿才说：“是好久没见的朋友又一次遇见了，非常开心。”

“写得真美。”小蜗说，它眼中带着柔和的欣赏，“你们把含蓄的艺术写到了极致。”

它把这首诗挂起来，这首写在羊皮纸上的古诗在一众外国诗里显得有些惹眼，但小蜗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对了，”它说，“圣诞节开心吗？”

李西西思考了一会儿，说：“实际上，我只过了一个平安夜，连圣诞节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看。”

“你说的对，”小蜗赞同地点头，“我们该回去过圣诞节了，海绵宝宝正在等我们。”

它抬起手一挥袍子，这袍子里似乎包含着宇宙星辰，落下来时简直遮天蔽地，一下子把李西西笼罩在里面，李西西整个人蜷缩起来，下一刻睁眼时便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红沙发上。

恰好这时海绵宝宝从楼上走下来：“早上好西茜！圣诞节快乐！嘿……小蜗！你也回来了！”

李西西有些迷茫地从沙发上坐起，海绵宝宝冲过来抱起一旁的小蜗，无比幸福地贴着小蜗的脸。

“小坏蛋，你怎么才回来呀。”海绵宝宝嗔怪道。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蜗微笑着看着李西西，发出可爱的声音：“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