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谓平静无波,李西西维持着上班、吃饭、睡觉的枯燥生活,偶尔还会得到从派大星那儿派发来的任务,像是一个偶尔触发任务节点的游戏NPC。
信是真—派—发来,派大星雪花般的信件从不同的地方寄来,各色的邮戳上涵盖了李西西从未听过的山谷到雪山,信封一角还画着不同的简笔画,上面是派总端着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跨越山川湖海,某张上他右手拿着啃了一口的甜甜圈,右手像是抬起国王权杖一样抬起登山杖,遥遥指向前方的高山。
信的要求永远简洁明了,但依然让人参透不出其用意。
“帮助亨利种草莓。”
“陪朱迪打牌,让她赢。”
“给梅宝念《简爱》,并阐述自己对简爱的看法。”
“陪邮差送一天信,让他远离海绵宝宝。”
“陪大洋游侠和海超人晒太阳,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此类要求数不胜数,李西西在努力打工的间隙还要为了拯救世界(目前存疑)而完成这些奇怪的任务。
她陪着卖冰激凌的亨利在窗台的一排小花盆里播种下草莓种子,并一起认真思考如何使用秋水仙素来培育个大果甜的多倍体草莓。
“过段时间还会需要蓝莓种子,”亨利说,“甜果酱太受孩子们欢迎了。”
“谁不喜欢甜甜的东西呢?”李西西回答。
警察局的朱迪警官是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姑娘,可拿起扑克时却异常兴奋,李西西陪着她玩了一个下午的扑克,被当作筹码的葡式蛋挞从野餐垫的这边又移动到那边,直到夕阳映照着白沙地,周围的一切都拖出长长的黑色影子。
李西西把手里一塌糊涂的牌摊在面前,长长叹出一口气,朱迪完全用不着她让着她赢,李西西怀疑自己侥幸赢的几局都是朱迪悄悄放水。
她把自己面前最后一个葡式蛋挞推到朱迪面前,倒在一旁发出哀叹:“我输光光了~”
朱迪也放下手里的最后两张牌,她看着在野餐垫上翻来翻去的李西西,最后绷不住脸露出笑容。
她把一半蛋挞分给李西西,然后两个女孩就对着夕阳一起享受自己的蛋挞晚餐。
“你打牌这么厉害,平时不和别人一起玩吗?”李西西一边吃一边嘴角掉渣。
“就是因为我太厉害了,别人都不愿意陪我一起玩。”朱迪耸肩。
好吧,就我是那个被虐菜的倒霉鬼。
李西西化悲愤为食欲,把手里的蛋挞当成可恶的派大星一口塞入嘴里。
朱迪也把手里剩下一半的蛋挞直接塞嘴里,然后拍去手里的残渣。
“其实,我没觉得我打牌很厉害……”她把衣服上的残渣也仔仔细细抖出去。
李西西斜着瞟了她一眼,把自己最后一个蛋挞塞嘴里,然后直接倒在野餐垫上,伸出一根食指晃了几下,看起来完全把朱迪的话当成凡尔赛。
“真的,我是我们家打牌最差的一个,”朱迪也倒在野餐垫上,手搭在眼睛上,只有一点橙色的夕阳透进来,“我小时候没别的好玩的,每天和我奶奶还有我弟弟打扑克,奶奶最厉害,我弟偶尔会赢,而我老是输……”
她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嘴角:“所以我好久没和别人一起玩扑克了。”
李西西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夕阳在她脸上照出一片暖色。
“其实,你有些想奶奶他们了吧?”李西西轻声说,“有时间回去见见他们吧。”
“嗯,好久没回去了。”朱迪也轻声回应。
相比之下,陪邮差送信似乎是其中最辛苦的,他们靠着自行车穿越了大半个比奇堡,把一大叠信件交到每个居民手里。
李西西在这时才真正认识到比奇堡每天大概有多少信件包裹往来,腿脚不便的老人们靠着信件相互问候,外出的孩子们给家里的亲人寄回信件和包裹,包括李西西每天眼巴巴盼望着的珊迪来信也是这么到她手里的,而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比奇堡就你一个邮差?”李西西不敢相信。
“也不是,”邮差挠头,“还有我的好几位前辈们。”
“那你的前辈们呢?也在送信吗?”李西西问。
“不,他们退休了。”邮差老实回答,“现在送信的就我一个。”
看起来比奇堡的邮差制度和电视台记者制度是一样的——用坏了再换。
“这些待会儿再说,”邮差追着一脸怀疑的李西西问道,“你刚才说的真的算数?你帮我送菠萝屋那家?”
“对对对,”李西西把身上沉甸甸的邮差挎包往上提了提,“骗你干什么?不就一封信吗……”
事实证明,她话说早了,李西西在看到她说完这番话后邮差喜极而泣以头抢地的场景时就应该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于是乎,李西西拿着这封写着“给小蜗”的信件,扯了扯身上的挎包,一个人迈向通往菠萝屋邮筒的路,邮差就躲在五十步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他探出头,对独自一人的李西西做出加油鼓劲的的动作。
“有那么夸张吗……”李西西收回视线,她走到邮箱面前,刚想把这封信顺着邮箱缝隙塞进去,忽然听见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里面怎么了?难道昨天还有忘了拿的信件在里面成精了?
李西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邮箱的门忽然被弹开,一起弹出的还有一块相当眼熟的黄色海绵,他一把扒拉在李西西的脑袋上,嘴里发出热情到聒噪的声音:“你终于来了邮差先生!我等你等了好久呢!你怎么比平时晚了三分二十秒啊?嗯……你怎么长头发了?”
海绵宝宝的手在李西西脑袋上上上下下摸了一把,还一边发出评价:“嗯……好像还矮了点,瘦了点,还长了两个新耳朵,绑头发的头绳也很熟悉,和我送给西茜的一模一样……”
李西西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把海绵宝宝从她脑袋上摘下来。
同时,海绵宝宝发出惊喜的欢呼:“噢!真的是你西茜!我们今天只隔了……三个小时就见面了,平时你都是在店里午休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手表,手表表盘里画着他和派大星一起捉水母的彩色儿童画,而每一个表示时刻的数字都换成了朋友们的图标,李西西看到自己在6,隔壁是珍珍的5和珊迪的7。
“我今天陪着邮差先生一起送信。”李西西解释道。
“哇——哦——”,海绵宝宝张大嘴发出惊叹,随后语速飞快地问道,“我能一起吗?”
在李西西回答之前,五十步之外的邮差率先高声喊道:“不能!!!”
老实说,李西西现在非常明白邮差的心情。
“很抱歉,海绵宝宝,”她试图找借口,“你看,邮差先生不需要那么多助手,而你也应该做自己的事情……平时你这个时候都在干什么呢?”
“和派大星一起抓水母……”海绵宝宝嘴角耷拉下去。
李西西一时有些愣神,也是,派大星出了远门,海绵宝宝都找不到别人和他一起玩了。
“而且,陪邮差先生聊天三十分钟本来就在我的每天日程表里。”海绵宝宝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一个巨大的计划表摆在一边,他严谨地看着计划表上的安排,然后把骚扰(划掉)问候邮差先生(注:用时约为三十分钟)指给李西西,后面跟着一个还未打勾的小方格。
好家伙,所以你每天都会花三十分钟骚扰可怜的邮差先生?
李西西可以感觉到背后邮差可怜又幽怨的目光,看起来这每天三十分钟的“问候”需要他用接下来二十三个小时三十分钟来治愈。
好了李西西,就像派大星写的那样,至少今天让海绵宝宝远离邮差先生吧。
于是李西西严词拒绝海绵宝宝的不合理请求,并建议他出门右拐去骚扰章鱼哥(章鱼哥:我恨你们),随后把还没缓过神的邮差往胳膊下一夹拔腿就跑。
“今天,今天那个黄色的疯狂海绵居然没有拉着我一起浪费我生命中不那么宝贵的三十分钟吗?”被带走的邮差先生还在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是的,你得救了,邮差先生,”李西西言简意赅,“至少今天。”
告别了劫后余生后精神有些恍惚的邮差,李西西往比奇堡养老院走去,按照计划去拜访大洋游侠和海超人。
大洋游侠精神不济,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海超人习以为常,他朝睡得鼾声震天响的大洋游侠撇撇嘴,随后把刚倒好的热茶递给李西西。
“别介意,”海超人说,“我们都是些老家伙了,要花费和婴儿一样多的时间在昏睡中。”
“千万别这么说,”双手接过茶的李西西说,“我现在也天天睡得和死猪一样。”
比起外面快节奏而繁重的工作日常,养老院里的生活要简单地多,李西西跟着大洋游侠和海超人一起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柔软的毛绒毯子搭在膝上,只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热乎乎的。
他们找到一处刚好被树荫遮蔽的好地方,既能感受到太阳的温度又不至于过分炽热,躺椅随着树荫倾斜移动着位置,杯子里的热茶空了又倒,好像永远也喝不完。
因为大洋游侠在睡觉,李西西也不好缠着海超人给她讲故事,他们只是一起沉默着,喝着手里的热茶。
好在这沉默并不尴尬,一点儿也不,因为养老院里还有那么多人,李西西以前从不知道一群老人生活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情境,现在看来,比她想象中要热闹的多。
“拉尔蒂!”一位老爷爷推着轮椅高声喊道,“我的假牙不见了!你帮我找找!”
被他叫喊着名字的护士正给另一位老人喂着燕麦粥,闻言眉毛一挑,也高声回应着:“怎么又不见了?你好好找找,是不是又落在你的假发里了?”
“假发?假发?”老爷爷重复着护士的话,抬手往假发里找了一通,最后向护士展示自己的两手空空,“没落在假发里。”
“好吧,那你刚才去了哪里?”护士问道,又给面前的老人喂了一口燕麦粥。
“我刚才……我刚才好像去了厨房。”老爷爷说,“我的假牙不会落在锅里了吧?”
“也许吧……”护士回应道,动作相当熟练地往碗里一伸,“也可能在碗里。”
在李西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护士小姐从她手里那个不大的碗里捞出了一副足足有两个碗那么大的假牙。
“嘿!在这!”喝燕麦粥的老人欢呼道。
老爷爷心满意足地接过失而复得的假牙塞进嘴里,他转回自己的轮椅,吧咂嘴里残留的燕麦粥:“燕麦粥的味道倒是不错……”
比奇堡的养老院真是卧虎藏龙。
收回自己的视线,李西西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发颤。
注意到李西西的反应,海超人早有预料地一笑,他吹了吹自己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的茶,语气悠闲:“你们年轻人对老年人的生活总是缺乏想象……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年轻时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年老,我们以为自己永远会是超级英雄。”
“当然一直是,”李西西转过头看他,“你们当然一直是超级英雄,那么多人……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他们一直崇拜着你们。”
海超人朝她一笑,李西西能读懂那笑容里包含的意味,也就剩这几个小朋友了。
“其实没什么,”海超人看向养老院的院子,此时有一家人带着孩子们一起看望养老院里的一位蓝裙老奶奶,孩子们稚嫩得像是新生的花朵,目光清亮,“老一代总会变成过去,新一代正在成长起来呢……”
他俏皮地朝李西西眨眨眼,说的话更像是安慰:“毕竟我们不能一直霸占着传奇的头衔不放。”
李西西垂下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来看望蓝裙老奶奶的孙女孙子还是刚学步的孩子,他们在大人的鼓励下勇敢地站直,随后朝奶奶迈开步子,跌跌撞撞但坚定地走了过去,最后被笑容满面的老奶奶搂在怀里,每个人额头上都得到了一个饱含爱意的唇印。
“可是我们永远都会需要你们的,”李西西说,“你们一直都在这,我们知道。”
海超人一愣,而旁边的大洋游侠刚好睡醒,看着面前的李西西惊慌失措地发出大喊:“这,这是谁家的小闺女走丢了啊?海超人!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别喊了,”海超人习以为常,动作熟练地一把拉住试图从躺椅上站起的大洋游侠,“这孩子来看我们的,不是走丢了。”
“来看我们的?”大洋游侠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海超人的话,“她还认识我们吗?”
“那当然,”李西西说,“还有海绵宝宝,派大星……”
她话还没说完,海超人发出更惊恐的叫声:“海绵宝宝?超级紧急情况!最可怕的恐怖分子出现了!海超人!海超人!”
这下,连海超人都拦不住大洋游侠了,于是他们只能任由他把身下的躺椅当作隐形战车快速摇动着,试图摆脱现在并不存在的紧急危机——海绵宝宝。
等大洋游侠摇累了,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他又一次沉沉睡去,咧着嘴发出鼾声,路边经过的护士小姐顺手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留下的口水。
养老院的院子里,那位蓝衣老奶奶的家属已经离开了,出乎李西西的预料,她看起来并没有很难过,反而和身边的姐妹们打赌下一次来孩子们能不能准确地喊出奶奶。
“一定可以,我学东西一向很快,我家的小崽子们也一定继承了我优秀的基因。”蓝裙老奶奶笃定地说。
周围的老奶奶们调笑着蓝裙老奶奶的自恋,蓝裙老奶奶自己也和她们笑作一团,不一会儿,一位护士小姐走来,柔声招呼蓝裙老奶奶:“来吧,丽莎,到了今天的康复训练了。”
闻言,轮椅上的蓝裙老奶奶费劲地调整着轮椅的方向,她接过护士递来的助步椅,有些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和她有些费劲的动作不同,老奶奶语气相当轻松地问一旁的护士:“我家小崽子们现在也在学走路,你说是我学的快还是他们学的快?”
“肯定是您学的快,”护士回答,“小宝贝们才第一次学,您只是把学过的捡起来。”
蓝裙老奶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艰难地借助着助步椅往前挪动着。
在李西西的目光里,老奶奶蹒跚学步的佝偻身影和刚才幼小的孩子们重叠在了一起,就像是从一个开始到一个结束,仿佛轮回。
“挺好的,”一旁的海超人慢慢摇动着摇椅,“其实大洋游侠这家伙也忘了很多东西,但老想着给我过三十岁的生日,老天,鬼知道我三十岁生日早就过去五十年了,可他总是天天念叨着,直到上次圣诞节有人给他送了个可以定时的闹钟,他把那玩意当个宝贝一样放在床头柜上,一天要看八百回。”
他语气貌似很嫌弃,嘴角却露出笑容。
李西西想起圣诞节那个奇迹般的夜晚,也不禁露出微笑。
“你能来看我们,我很开心,”最后,海超人说,“有年轻人能记得我们这些老东西,我很开心,但也别太为我们担心,我们有自己要做的事,你们自己也有。”
直到李西西走出养老院,海超人还坐在树荫底下,和大洋游侠一起浸浴在暮色的夕阳中。
她在走向梅宝奶奶家的路上遇到了卖冰激凌的亨利,作为陪他一起研究草莓的礼物,亨利送给她一个淋满了草莓酱的冰激凌。
李西西接过这个粉色的冰激凌,相当开心地朝亨利道谢。
“不用谢,”亨利说,“粉色的冰激凌很快就会遍布比奇堡的,毕竟好事将近嘛。”
“好事将近?”李西西傻愣愣地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亨利把冰激凌箱关上,朝李西西一笑,“情人节要到了。”
他这样说着,朝李西西摆手道别后吹着口哨,开着红白相间的冰激凌车朝前方驶去,冰激凌车悦耳的铃声飘出去很远,很久之后才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写这章的感觉,感觉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