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吧，老师。”计瑾瑜斩钉截铁，“最近忙工作呢。”

“你那个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我不知道？”陈仰之加倍地铁，“这次情况不一般，你必须给我去。”

“什么情况啊？”

陈仰之在那边顿了顿：“这次是给我女儿安排的。”

“……”计瑾瑜道，“那更不能去了！”

“什么意思，我女儿还配不上你？”

“不不不，是我配不上您的千金。我坦白跟您说，其实我……”

“别给我其实，给这丫头找了多少都看不上，学历高的嫌人家长得丑，长得帅学历高的嫌人家异地上班，长得帅学历高本地上班的嫌人家有口臭……”

计瑾瑜道：“也是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陈仰之吹胡子瞪眼，“她就是找茬！我看人家挺好的。”

“起码人家喜欢女孩儿啊，其实我……”

“对，她就是说条件样样好的不是有对象就是同性恋！怎么可能，我看你就可以。”陈仰之冷哼一声，“你要说什么？”

“……其实我是同性恋。”

“少给我顺杆爬！”陈仰之怒而转笑，“我呢，也不是那种老封建，你去和她认识认识，聊聊天，也不是一定要成的。起码她要对人性抱有希望嘛！”

计瑾瑜简直说不清楚，陈仰之不由分说道：“时间地点我来定，你必须要去啊！”

“去个头！”陈明珰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磕，路粲肩膀一抖，但敢怒不敢言——罢了，也没什么可怒的，家里的玻璃杯全是论打买的便宜货。

“那你就不去嘛。”路粲顺手抄过捶背棒往陈明珰肩上敲得“咚咚”闷响，“你这么大一个人，他还能捆着你去吗？”

“是不能，但我每次一要跑，他就装心脏病发！”陈明珰叹了口气，“往右边一点。”

路粲依言往她右肩敲过去。今天本来是叫陈明珰来看他的鱼，陈明珰还带相机来给它们拍了好些照片。吃完饭，把折叠沙发打开，坐在后院喝了点酒，陈明珰想起被迫去相亲的事，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以前就有过，我跑出去躲他，他打电话骗我说住院了，让我去看他，结果呀，住院是真的，照顾他的那个男的叫我相看一下！我相看什么相看？我不穿鞋都比他高半个头！”陈明珰越说越无语，“我上高中的时候谈恋爱他不让谈，大学毕业了急什么！老娘忙着游戏人生呢！”

“就是啊，男人有什么好的！”路粲打开冰箱道，“吃冰淇淋吗？我买了哈密瓜味的。”

“吃个。再来点苏打水。”

“好嘞。”

路粲给她加了一杯蜜瓜苏打，陈明珰鼻孔冒气，抽空夸道：“你这个捶背的蛮可爱的。”

路粲看了看那个捶背的胖头河豚，橘黄色的一个球，一捶就鼓起腮帮子，比较生气的模样。计瑾瑜早上送来的。

“一般般。”

陈明珰看他神情迅速明白了：“前男友送的？”

“嗯。”

“他挑东西的品味还可以嘛！”陈明珰把河豚抄过来对自己一顿乱捶，继续道，“要真是好的也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他吗！”

“这回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爸爸不是保证很好吗？”

“说是他的学生，长得很帅，人品也好，肯定还比我高。”陈明珰沉痛地摇头，“他已经没有信用了。不行，这次我非得给他找个麻烦看看，让他再给我找人！”

“支持！”

“那你要帮我。”

“没问题！”路粲答完才想起来道，“我怎么帮你？”

“你去演我前男友。”

路粲叼着吸管愣了一下：“啊？”

陈明珰这灵感全是由手上那个河豚而来，此时却越想越觉得有理：“我呢，先去和那个人礼貌交流一下，表现一下我的贤良淑德，然后你就看准时机，冲上来握着我的手说：‘小明，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啊！’”

“这不好吧，显得你很没良心……”

“这有什么不好的，顶多显得你比较胡搅蛮缠。你还可以自由发挥一下，对他多哭诉，把我说得越坏越好！什么乱花你的钱，脚踩八条船，杀人如流水……算了，这个不用。”

路粲迟疑道：“这样就能吓到你爸？”

“肯定会的，他学生跟他一说，他觉得丢人，以后也不敢随便介绍人给我了。”

“那那个学生要是说我胡说，揍我怎么办？”

“一般这样就跑了。”陈明珰头头是道，“他要是揍你，你顺势揍他嘛！那他就更不敢再来了。医药费我来出。”

“也行。”路粲一拍胸脯，“这能让你出吗，包在我身上！”

陈仰之安排的时间非常巧妙，仿佛知道计瑾瑜哪天有采访似的，刚好卡在前一天的午后。计瑾瑜解释不通，只好想着去跟这位陈小姐坦白说，听老师转述的她的部分言论，倒像是个很好沟通的人。

但也还是有点郁闷，早上给路粲的信里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怕说不清相亲的事，只说老师非要叫他去赴一个不能拒绝的约，没想到中午路粲主动发消息给他，颇为深沉地道：人生在世诸多不得已

计瑾瑜笑了一下，随手拍了个做毁了的张牙舞爪的玻璃水母给他看：确实。

-厨神的新作品？

计瑾瑜彻底笑起来，又回道：下午还是在家玩儿？

-出门陪朋友去办事

-什么事啊？

-回来再跟你说洗澡去了

计瑾瑜回了个“好”，发现自己也该收拾了。既然要去，不能太没礼貌，但最好也别显得太殷勤，否则不好进行之后的谈话。他挑了一套细条纹的夏衫和浅色长裤，头发整齐扎在脑后，其实是有一点长了，但最近懒得去理发店，也只好先这样。

考虑到陈仰之家里必定玻璃制品多到溢出，不必再班门弄斧，他没带店里的东西做礼物，但带花也不合适，他思来想去，提前半小时到了咖啡厅，在前台押了钱，告诉店员桌号，请他一会儿从这笔钱里结账。

处理完这些，计瑾瑜坐在靠窗位置，开始等人。

因为知道今天去是为了找麻烦而非老实相亲，陈明珰几乎是神采飞扬，粉色头发高高挽起，黑色短裙飘飞，踩了八厘米的高跟鞋，香水喷得招蜂引蝶，还画出了今年最佳的上扬眼线，得意得走路带风。

路粲被她安排在门外待命，她就这么一路踩着风走进咖啡厅，走到约好的桌号面前，一个男人站起来微笑着迎接她：“陈小姐？”

陈明珰在心里吹了个口哨：老陈这次竟然没吹牛，长得是不赖嘛！

“你好。”陈明珰笑眯眯地伸手，“你叫什么来着？”

“计瑾瑜。”计瑾瑜和她一握即松，替她拉开了椅子，“您请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明珰把包一放，先坐下了。计瑾瑜拿来菜单道：“您想喝什么请随便点，我也是第一次来，先点了份蛋糕。”

“啊？光吃蛋糕吗？我没吃饭。”

“是我欠考虑了，那您看还想吃什么，直接点就行。”

说是这么说，陈明珰也不至于一直为难人，点了个咖啡就作罢了。计瑾瑜在心里打了打腹稿，道：“陈小姐，其实……”

陈明珰其实正在盘算着发个消息叫路粲先撤，这位看起来是个好人——门口风铃突然又响，路粲突然冲了进来，满脸逼真的急切和慌张，越过咖啡厅的桌椅顾客，扑过来抱住了陈明珰。

“小明——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这一嗓子出来，对面的人似乎是吓得僵住了。路粲埋头继续哭诉：“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啊！”

陈明珰心一横眼一闭，百转千回间心想也没这么想谈恋爱，还是不能辜负朋友丢掉的脸——于是转头抱住了路粲：“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陈明珰拖着哭腔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他们把这个寂静的咖啡厅演得热热闹闹，路粲酝酿了一个前摇，猛地抬头，却突然呛了一下，陈明珰感到他在自己的脑袋上陷入了沉默，戏眼看就要断了，偷偷拐了他一下。路粲嗓子里再次咳出一声扭曲的气，终于说话了。

“……他是我前男友。”

“词错了！”陈明珰小声喊道，“‘我是她前男友’！”

计瑾瑜道：“他是我前男友。”

陈明珰心想有你什么事。

“小明。”路粲拍拍她的背，直起身来，“来认识一下，这我前男友。”

“……？”

陈明珰松手抬头，只见对面的计瑾瑜仿佛是见了鬼，脸上时红时绿，异彩纷呈。

万籁俱寂。

打破寂静的是路粲从旁边拉来椅子的声音。他一屁股坐下，刚好服务员送来咖啡，冰美式是陈明珰的，加了冰淇淋的阿法奇多当然是计瑾瑜的，路粲顺到自己面前，沉默着把勺捅在了那个冰淇淋球上。

计瑾瑜沉默半晌，说出了经典电视剧台词：“你听我解释。”

“哈哈哈哈哈哈！”陈明珰趴在路粲肩上几乎笑出了眼泪，“我就跟他说，他不信。还跟我说‘生活里哪来这么多同性恋’！”

计瑾瑜苦笑一声：“实在不好意思，老师怎么也不相信我，我想着来跟您当面解释一下……”

陈明珰连连摆手：“没关系，我无所谓的。我其实就是图个清静，不过这下也不好揍你一顿了……”

路粲道：“还是可以揍的，他也不敢报警。”

计瑾瑜点头哈腰：“不敢不敢。”

“别闹，我还用你送的胖头鱼捶背了，人不能忘恩负义。”陈明珰哈哈一笑，伸出手去，“重新认识一下啊，我叫陈明珰，摄影师。我和小路是大学同学。”

“你好。”计瑾瑜双手和她握了手，又重新坐下来，“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要不是有老头一天到晚给人张罗相亲，本来没那么小！”

路粲啧啧叹气：“亏我还想了一晚上怎么揍他看不出来呢！”

计瑾瑜道：“要不还是揍两下吧。”

“滚。你说说看，怎么给小明解决？”

计瑾瑜想了想：“我当然不能回去说陈小姐的坏话……”

“我看你敢。”

“那要不这样吧。”计瑾瑜提议道，“我回去跟老师表达一下对陈小姐的喜爱，然后委婉又艰难地坦白，其实我身患隐疾……”

陈明珰听明白了，迟疑道：“噫，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您就回去跟他说很满意，还总提想再联系，我看老师对您是很疼爱的，肯定不忍心看您跳火坑，那越提，他越心生愧疚，以后也不催了。”计瑾瑜笑眯眯，“至于我嘛，反正我出过小意外，哪里有个病有个灾的也不足为奇。”

路粲搁在桌上的手指动了一下。陈明珰没听说过他出车祸的事，思来想去认为这是个大好主意，想到大约是一劳永逸的清净人生，她很是激动地和计瑾瑜碰了下水杯：“小计啊小计，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别叫我您了，叫我小明吧！我祝你俩百年好合！”

路粲没好气地吃完了杯子里的冰淇淋，把剩的咖啡退回给计瑾瑜：“不许祝！”

陈明珰坚持要请二人吃饭，找了家花鲢鱼火锅大快朵颐，席间吐槽起老陈又是长篇大论，因为还能在计瑾瑜这里得到新情报，简直畅快非常，和路粲总共喝了一扎啤酒，大半扎都是她一个人的。

今天没限号，计瑾瑜开了车，路粲陪陈明珰坐后座，送人回去的路上她兴奋地规划着下个月去海南拍秋季星座的行程，半途又高兴地唱起歌来。

“月亮走……我也走。月亮……那个走！”

“走走走。”

路粲跟着她哼了两句，看她头一歪，睡着了。计瑾瑜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笑道：“陈小姐挺可爱的，怪不得是你的好朋友。”

“她挺好的，以前我喝多了她也这么送我回家。”

开了一小段路，计瑾瑜把天窗打开，月光真像跟着他们走一样，亮晃晃地照进一格。路粲在轻微的颠簸中，感觉眼前的东西都镀着一层白茫茫的雾，电影特效一样。

“是吗？”

“对啊，我们有时候还比走直线，比着比着就走回家……”

“那回家的路还挺直的。”

“也不一定，有时候路会作弊，偷偷变成弯的，把我们送回去。”

计瑾瑜心说原来是跟路比。

“哎，刚才说的那个，你真的不行了吗？”

路粲语气太过理所应当，计瑾瑜即便是反应过来，也还是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他等不到回到，认为大概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于是竖起一根手指道：“性功能！”

计瑾瑜眨了眨眼睛，尽量语气平常地道：“还是行的，你别担心。”

“哦。”路粲转头看向窗外，不出声了。

车里静了一会儿，后头突然又传来愤怒的声音：“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流氓！”

“？我没……”

“闭嘴，不跟流氓说话。”

掷地有声，仿佛先提性功能的是别人。

计瑾瑜尽职尽责地继续行驶，恭敬地道：“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