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心和李干两人跋山涉水，穿过重重掩映的山林灌木，终于见到了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古旧破落，都是高高低低的石头房，很多屋顶都已塌陷，茅草长满墙头。村子里处处坟头堆叠，乌鸦哀号，看上去十分寂寞荒凉。
为了躲避追杀，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绕远走了小道，穿山过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小村子可以暂时落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光景。
“走吧，这破村子，看着着实晦气！”李干说道，转身就要走。
莳心倒觉得没什么，刚迈出一步，忽然听到旁边破落的窗棂里有些动静，便走近去看了看。里面灰蒙蒙的，窗户里还有破旧的铁网栅栏。
就在这时，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立马停止了。莳心更是疑惑，把脸凑过去仔细看。空荡荡的屋子，里面除了一张破草床什么都没有。突然间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人猛地朝他扑过来！
“啊——”莳心吓了一跳，差点摔个跟头！李干听见动静，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这......这里面......”莳心惊魂甫定，手指着窗户。李干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就贴在窗户边上，衣着破烂，红色的眼珠子瞪得极大，口中嚼着杂草，绿色的草汁和口水流了一身。
“一个疯女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疯女人？阿弥陀佛，吓死我了......”莳心拍拍屁股起身，又带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好可怜，为何被关在此处啊......”
不远处有一户人家，房子规整，院内还冒着青烟，莳心叫道：“李施主，你看，那里还有人住！”
他们两人穿过高高低低的石头路，踩过密密丛丛的杂草丛，忽见路边一只野狗，正呲着牙瞪着他们，口中垂着涎水，发出恶狠狠的声音。
“这狗怎么......”
莳心刚想说这狗怎么不对劲的样子，这野狗就疯了似的狂扑过来！莳心迅速闪身躲开，李干抽剑去刺，这狗张口咬住剑锋，嘴角被剑刃割烂了也死活不松嘴。李干皱了皱眉头，照着它的肚子一踹，这狗嗷呜惨叫两声，退到一边，依旧狠狠瞪着他们。
前方走出来一个老人，手中拎着一把斧头，静静地望着他们。
莳心以为那只狗是这个老人的，忙道：“阿弥陀佛，老施主，我们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那人忽然举起手中大斧，使劲抡圆了用力朝着他们抛了出去！
但这斧子却不是抛向他们。只听见嗷嗷几声惨叫，那斧子不偏不倚砍中了隐伏在草丛里另一只狗的身体。这狗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扭曲着惨叫了几声便死了。口中涎水血水混在一起，十分可怖。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莳心震惊了一会儿，连诵佛号。
“老施主，这......”
只听那老人冷笑一声，走过去拾起斧子，道：“不想死就跟我来。”
这老人穿着十分奇怪：双腿双手都厚厚缠着棉布，破破烂烂，像是被撕扯过一般。身上衣服也穿得十分厚重，与这个时节极不相衬。
两人对视一眼，跟着他去了。
老人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把沾血的斧头丢进盆里清洗。这间院子并不大，围墙看上去经过了多次修缮加高，底下一层和最上边的石头都不是一样的颜色。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老人不客气地说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嘿，说的就是你们呐！”
“......”
莳心问道：“阿弥陀佛，老人家，请问这个村子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有如此荒景？”
老人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清秀，看上去十分面善，便道：“都许多年啦，这里的疯狗无人能管，咬死了许多人，村里能逃的都逃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小的，留在这里等死！”
“......疯狗？”
莳心回想刚才见到的狗，确实看着不太正常。
老人叹了口气，磨着斧刃。屋子里突然露出一小片红色的身影——那是一个还未留头的小女孩，正偷偷扒着门框望着他们。
“妞儿，有客人来，快去准备茶饭。”
小女孩“哎”了一声，转身跑进屋去了。
“老头，这的疯狗是怎么回事？”李干问道。
正常的狗，就算是野狗通常也只是在路边呲牙瞪眼，或者巴望着路人给点吃食，而这两条狗像是失去理智一样，看见人就想扑上去撕咬。
老人叹了口气，娓娓道来：“说来实在可恨。早在几年以前，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喜欢驯马熬鹰，底下人就投其所好，在北方找了块地方给他们建了马场，供他们驯马享乐。而这里山高水旺，气候也好，那帮孙子就想在这里建鹰场。
“可村民们不同意，这里是大家世代居住的地方，祖坟和田地都在这，怎么甘愿让给他们？有人一纸诉状告了上去，于是朝廷下发了文书，说什么‘田乃民之本，不可毁弃’，责令他们另选别的地方去建场。”
“阿弥陀佛，朝廷分管得当，确实是为老百姓着想。”莳心道。
“可他们管得了么。”老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这帮孙子就想了个招，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只疯狗，投放在村子里。这疯狗逮着人就往死里咬，即便没死，被它们咬了也活不长了。很快村里的人伤的伤，死的死，逃跑的逃跑......这村里原本有上百口子人，现在怕是连一成也不剩了......”
莳心手指慢慢攥成拳头，“这群人真是可恶......”
“这些疯狗咬住就不会轻易松口，非要把人啃得肠穿肚烂才肯休。这些年常常有人被它们撕碎吃了的。那些被咬了侥幸活命的，也好不到哪去，等他们发了病，比死了还惨......” 老人悲愤地说道，“你们要是不想年纪轻轻就喂了狗，趁早离开这，省得到时候都没人给你们收尸！”
“方才那一户人家里锁着一个疯女人，她难道就是......”李干道。
“是，她们夫妻两个都发了病，上个月丈夫就死了。这个女人没被咬死，但是也发了病，活不了多久，她会像这群疯狗一样发疯似的到处咬人。所以只能锁了。”
老人不慌不忙，仿佛在说一件家常便饭的事，眼神却极其落寞无光。
“可被它们咬了，就没有办法医治吗？”莳心道。
“唉，谁知道呢......”老人道，“被狗咬了还好说，只要你能翻出这几座山去找大夫治好了，就能活命。但是要是发了病是没治的，只能等死......”
“夸查”一声，一斧头把个木头疙瘩劈成了两半。
“也就对付这几头畜生，难道你们就没有办法么？”李干道。
老人凝视着锋利的斧刃，“就这几只疯狗，折腾了两年，村民们下过药、射毒箭、捕兽夹......可狗那种畜生，鼻子灵着呢，毒药那味那么大，人都闻得见，别说狗了。捕兽夹沾上人味，它也闻得见——根本就没用......”
莳心一时哑口无言。他久居寺庙，从未料到世上人心能无情狠绝至此。
李干听闻，牙关紧了紧，“朝廷每年发放这么多俸禄，竟是养了这等酒囊饭袋、国之蠹虫？”
“骂有什么用，地方官都这样。圣上看不见，治不了他，有什么办法？”老人话音刚落，妞儿来叫：“爷爷，饭都准备好了！”
“来了。”老人起身道，“不多说了，先吃饭吧。”
看着眼前的稀米粥，几块薄饼子，两碟小菜，莳心心绪起伏，实在没心情吃饭，起身道：“我还不饿，我出去转转。”
“这儿都是疯狗，你出去干什么？”老人道。
“小哥哥，你别出去！你会被咬的......”妞儿嘴角上沾着饼子渣，小手拉着他的衣服，稚嫩的声音还很清脆灵动。
“小哥哥，你快吃饭吧，是妞儿做的饭不好吃吗？”
妞儿这么小，这么可爱，又这么懂事。想到她的处境，莳心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刺痛了一样，蹲下来轻声说道：“妞儿做的饭最好吃了，哥哥不吃，哥哥去给你找好吃的去！”
“我不吃好吃的，妞儿怕狗......怕你被狗咬......”
妞儿使劲拽着他不让他出去，手中的饼子掉在了地上。莳心捡起来，拍去上面的土，放到她娇小的手心里。
“妞儿放心吧，哥哥我会飞，恶狗咬不到我。不信你看！”说罢使了个轻功跃上墙。妞儿一见，惊喜极了，又蹦又跳。
莳心又跳下来，道：“怎么样，哥哥没骗你吧？妞儿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弄来！”
妞儿很开心，说道：“村口有棵山楂树，你能帮我摘一颗山楂来吗？”莳心点点头，道：“妞儿等着，我给你摘一篮子山楂，让你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