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凌乱了。
还有什么比“帮助朝廷铲除玉盘仙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要被铲除的玉盘仙本人”更刺激的吗?
没有!
他揉了揉眼睛,恨不得贴到画像上去。
真的,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张文生将画像小心的交到管家手中,看了看樊宁又看了看画像。
刚才天还暗着,他也没留意下面站着的人都长什么样,如今天色大亮,画像上的人和樊宁像是照镜子一样,想不承认他不是玉盘仙都难。
可他......分明不是玉盘仙。
张文生背着手,与樊宁对视。
一时间,好多人都冲着樊宁这个假仙跪下叩拜,就连木花也不例外。
馋宝在一旁,目光阴毒的盯着他。
当画卷完全展开,樊宁终于知道为何会觉得眼熟了。
早年间,他跟着闲散老头四处游历,曾路过一个叫风景镇的地方,那里的人张口成诗落笔是画,唯美是从。
当时镇上的一个画师觉得他气质不凡,非要给他作画,不眠不休的缠了三日,最终作了这样一幅画。
若是没记错,卷轴上的玉石内侧,应该极其隐蔽的刻了那画师的名字。
樊宁笑眯眯的看着张文生,虽然我不是真的玉盘仙,但你是真的大骗子,谁又比谁更高贵?
“张老爷。”樊宁懒懒的拖着音,“我们进去说?”
——
花厅僻静,樊宁端起茶杯,不疾不徐的吹散袅袅热气,轻抿一口,“好茶。”
骗子都不着急,张文生自问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他捏起点心尝了口,又喝了茶,“略浓。”
两个骗子各怀鬼胎,就这么品茶,谁也不先说话。
最后是张文生沉不住气,先开了口,“你是什么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进来,我也让你进来了,可你进来却不提此事,这算什么?”
樊宁指了下卷轴,“张老爷一夜功夫不到,就能寻来如此珍贵的玉盘仙画像,可以说是通天的手腕了。”
“玉盘仙于我家有恩,我虔心供奉,有心自然成事。”张文生瞥眼过去,“倒是我听外面的百姓说,你能让掌心夜生萤火,真是好本事。”
樊宁微微倾身,低声道:“所以,我们才好合作啊。”
“你这画像是假的,我的身份是假的,但是除了你我,没人知道,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个优势?”
樊宁摊开掌心,金黄色的梵文绕着手指打了个转。
“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我就是玉盘仙,除非张老爷你认识真的玉盘仙,否则,这笔生意与其跟个哑巴画像做,不如跟我这个活招牌做。”
“张府虽然威信很高,但听说许久没有仙迹降临,与我合作,我给你一个仙迹,让你家在太坪镇世代不倒,如何?”
张文生狡辩:“谁告诉你这画像是假的?”
樊宁觉得好笑:“我都是假的了,你那画像上画的是我,反倒不是假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张文生眉心一沉:“你想干什么?玉盘仙圣洁不可玷污,若是惹怒仙人,会降罪于你。”
“那更好了。”樊宁眉眼飞扬,“来啊。”
原来这是个疯子。
不过疯子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
且不说别的,就说这人确实有些本事,府上的打手定是留不住他,若激怒了他,他跑去外面胡言乱语一番,那张府就有可能威严扫地。
张文生想了想:“我怎么可能认识真的玉盘仙,不过画像倒是信奉仙人的一个老人所赠,也是那老人将玉盘仙之事带进太坪镇的。”
“自从对着画像祭拜后,我府上一直顺风顺水,想必是玉盘仙庇护。”
“这老人现在在哪儿?”樊宁问。
张文生摇头:“早已不知所踪,兴许是去别的地方继续传颂玉盘仙了吧。”
“张老爷与我说这些,想必是答应我的提议,想要一起合作了。”樊宁说。
张文生一笑:“合作什么?你不就是玉盘仙?”
——
赵全在角落里啃手。
大人已经进去好久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蹲在张府斜对面的墙根下,为了避免麻烦,他让其他人都分散去打听消息。
张府拿出玉盘仙画像的事情飞速传遍整个太坪镇,几乎每家都派人过来守在张府门口。
“要是这会儿张老爷出来揭穿大人是骗子,一人一口吐沫也得把大人淹死。”赵全嘀嘀咕咕,“不过大人怎么会和画像一模一样?难不成这张老爷也是骗子?”
他忐忑的看向大门,耳边都是百姓的议论。
“哎你们听说了吗?张府拿出画像的时候,玉盘仙就在下面站在!”
“什么什么!在哪儿站的!”
“就这儿就这儿!”
“天啊,我跟仙人站在同一个地方!”
“张府怎么会有画像?从来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说,不过画像多珍贵啊,谁家有都不会说。”
“木花真厉害,一找就找准了!”
“别提了!木花现在估计投江的心都有了!”
“就是!玉盘仙给她送了三个儿子,结果她自己不检点,这不就被仙人收走两个?收走就收走呗,不还给你留一个吗?结果这木花脑子抽了非要讨公道。”
“不检点?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啊,不然玉盘仙怎么收走她的孩子,一定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
张文生与樊宁出来时,外面正议论的热火朝天,看见他们出来了,所有人就像登时被掐住了脖子,一片寂静。
张文生一脸笑意,冲着樊宁一撩衣袍就是一跪,扬声道:“玉盘仙亲临人间,赐福泽!赠天恩!是镇上百姓之福!”
赵全瞪大了眼珠,哎呦我滴天!
他反应快,几步冲过去,扑倒在地,高呼:“求玉盘仙赐我福泽!赠我天恩!”
赵全这一下子算是把大家敲醒了,所有人都跟着跪下高呼。
樊宁负手而立,艳阳高照,落在他肩上,真有一丝圣洁的味道。
下一秒,一支穿云箭奔射而来,擦过他的发丝,钉在张府的门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铮铮之声。
樊宁仰头看去,对面角楼顶部上有一人逆光而立,用黑纱遮面,看不清面容,身穿黑袍,手持弯弓,微风吹拂,衣袍上的金丝玉兰微微泛光。
樊宁回头看了一眼门柱上的金箭,箭矢上雕金乌奔月。修仙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充盈的灵力,却是在一支箭上。
蓦地,那金箭上的金乌振翅而来,直奔樊宁,却在即将撞击到他时支离破碎,化作荧光从他耳畔飞舞离去。
樊宁眼睛都没眨一下。
说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谁打过架了。
但凡有这种攻击,都会被他身上的功德化解。
有时候真怀疑闲散老头让他四处去帮忙是不是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受人供奉,功德傍身。”
对面那人举起弯弓,搭满。
“邪仙而已,不自量力。”
那张弓上的箭矢金光大盛,樊宁心头一跳,这个箭,我接不了。
念头刚起,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箭矢眨眼间便直冲而来,势如破竹,犹如利剑刺穿樊宁的左肩,惯力之下,带着他飞速钉在张府大门之上。
鲜血霎时晕染张府殷红的大门。
樊宁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阳光刺目,似是比肩上还痛些。
所有人都吓懵了。
看见那人又举起弓,赵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高声喊:“住手!住手!认错人了!住手!”他狂奔上前挡在樊宁身前。
“你不能杀他!”他急道。
樊宁抬手搭在金箭上,箭上充盈的灵气与他手上的功德相互缠绕,难舍难分。
金箭蓦地被拔出,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赵全后颈,赵全僵硬的回头,看见樊宁手握金箭,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桀骜、冷漠。
樊宁勾唇,“阁下是什么人?”
清风相送,衣袂飘摇,那人垂下金弓,冷声道:“鸠骁战将,岑长平。”
“这个凡人为何护你?缘故认错?你又是何人?”
没听说过。
鸠骁战将是什么玩意儿,樊宁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低头看着金箭,箭上的金乌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控制,却被樊宁一把抓住,下一秒就脱离了箭身。
没了金乌的箭瞬间变乖,又沾染了樊宁的鲜血,变成亮丽的金红。
杀不掉也要搏一搏,总不能只有他自己流血。
他看向岑长平,手中箭矢快如闪电穿云而去。
“闲散门徒,樊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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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宁看向张广才:“其实我跟你过来,是因为与你祖上有约。”
从刚才开始,这个人说的话就很奇怪。
张广才谨慎的盯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樊宁拍了拍手,湖里的鱼儿慢悠悠的游走,他活动了一下手脚,“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张广才。”
张广才眼神一变,扭头就跑。
樊宁喟叹,为什么大家总觉得能从他手里逃出去?是他提不动刀了吗?
一声响指,万千鬼魅形同巨龙拔地而起,将张广才牢牢缠绕。
“张家祖上张文生可是个聪明人,我答应他保张家在太平镇世代不倒,你个冒牌货可不能砸我招牌。”
樊宁走过去,指着湖,“我曾在这里放生过一条名叫秋千的鱼,这条鱼没啥特点,就是活得长。它刚才告诉我,你不是张广才。”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张广才不应该还没到寿就死了。”
他向虚空一捞,抓过一条链子,链子的另一头牵着白纸脸鬼差勾二。
“你的主意打得不错,与张广才相融,随后赴死,穿了忘川,过了奈何,去了地府,入了轮回,我便永远都找不到你,你就能投胎,像人一样过日子。”
“只可惜,勾二是个傻鬼,不像那些老油条能困住你,他道行不够,在我的威逼下,只能放你回来。”
“你回来后见势不妙,只能装失忆,见我不但不放你,还勾你回溯到死前,你只能装神弄鬼的去拜月亮,想要迷惑我。”
樊宁嗤笑:“把谁当傻子呢?”
寂静中碎了枝丫,声音清脆,他眉梢微挑,撩眼看去,高参局促的推着岑安站在树影下,月光落在狄久的五步剑上,寒气逼人。
张广才咧嘴一笑:“你说的都对,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不杀我?回溯过去,改变过去?这样的反噬能杀死你!”
“等你回到来时,恐怕会和我一起去地府。”
“噢,不对,你是魔,地府不容,只能魂飞魄散!”
“哈哈哈哈......”
“谁说我不杀你。”樊宁挑眉,他指了指勾二,“你以为我带他来是干什么的?”
“你虽融了张广才的魂,但鬼差是拨魂的一把好手。”
“反正张广才是活不成了。”
樊宁看向岑安,月光下,岑安的双眸如山中云雾。
“想要死得其所,就得让你物归原主。”樊宁一笑,“你说对吧?小眼睛。”